诡异的目光！
本来黎明到来，驱散浓雾的阳光让一夜的紧张情绪缓和了许多。
但没有想到的是，流民们并没有因为这场大胜而显得喜悦。
相反，他们目光不受控制地、一次次飘向那个独坐大石上的少年，以及他身边那只安静伏卧的雪白小兽。
他们瞄向戬的眼神是如此奇怪。
想看，又不敢看，既好奇，又恐惧的样子，与之前那几个幸存者逃离前的状态，如出一辙。
甚至更甚。
如果说，之前戬展现的力量，还属于他们可以理解的“强大”范畴，但让上古凶兽俯首称臣，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边界，进入了“非人”的、不可理解的、更加令人心悸的领域。
感觉他不是“可能带来灾祸的怪物”，而是“能够驱使灾祸的……魔鬼”
戬清淅地感受到了这一切。
只是这一次，他心中并没有多少怒意。
昨夜与蜚兽本源的对抗与最终的调和，仿佛一次对灵魂的淬炼，让他对自身、对力量有了更深层的认知。
原本在心中叫嚣的“蜚”的低语，也于昨日悄然遁去。
他带着悲泯之心看着流民的表演，表情平静，毫无波澜。
“戬哥哥，你看它，真好玩！”
羽清脆的笑声打破了沉寂。孩子完全感受不到周遭诡异的气氛，他蹲在狰的幻影旁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抚摸它雪白的毛发。
那狰兽幻影眯着眼，喉咙里发出细微的、舒适的呼噜声，与昨夜那煞气冲天的凶兽判若两物。
若无那恐怖的记忆，谁又能想到，这温顺如宠物的生灵，拥有着倾刻间毁灭一切的力量？
这温馨的一幕，却象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流民们紧绷的神经。
他们先是窃窃私语声，之后如同潮水初涨，声音被裹挟着，越来越大，汇聚成了无法忽视的声浪。
站在声浪最前方的，正是那个曾被戬救下，也曾最早逃离的商人，昨天被墨离强行按压住情绪，本就心里不爽。
如今，溃兵和凶兽的威慑都已不在，他又可以出来作妖了。
“看到了吗？大家都看到了吧！”
他挥舞着手臂，声音高亢，义愤填膺，指着戬和狰的方向，“那根本不是人！人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情！他是妖邪！是魔头！他不但自己能杀人，还能驱使吃人的凶兽！”
他转向墨离，语气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控诉：“墨家女侠！您也看到了！我们感激您的收留，感激墨家的兼爱！但是，您不能把这么一个……一个不知是人是妖的东西留在我们中间！谁知道他下一刻会不会失控？谁知道那头凶兽会不会突然狂性大发？”
他的话，如同火星落入了干柴，瞬间点燃了流民们积压的恐慌。
“这位掌柜的说得对！太可怕了！”
“连那种怪兽都听他的……碾死我们还不轻而易举？”
“留下他，我们迟早都会死！”
“让他走！让他离开这里！”
群情汹涌。
昨日还一同避难的“同伴”，今日便成了最坚定的驱逐者。
羽紧紧抱住戬的骼膊，曾经的勇敢已不复存在，也许在他的眼里，这些被裹挟的流民比凶兽更加可怕。
墨家弟子们则围拢到墨离身边，手握兵器，警剔地观察着身边的一切。
他们可以从容应对悍匪致命的袭击，但对于这种莫明其妙的民愤，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墨离看了看激动的人群，又看了看独坐在岩石上的戬，和他身边那头因感受到恶意而开始龇牙低吼、却又被戬轻轻按住头颅安抚下去的雪白的狰。
她的眼神，从凝重，到清明，到疲惫。
然后，她做出了决断，抬手，压下众人的喧嚣。
“各位乡亲，”
墨离清脆的声音响起，“我理解大家的恐惧。面对未知的、远超认知的力量，恐惧是人之常情。”
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但我想请问诸位，昨夜，若无他在，谁能击退溃兵，谁能在那头凶兽爪下存活？是他，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化解了这场灭顶之灾。”
“为什么，就容不下这样一个救过我们的人呢？”
商人激动地打断她：“女侠！恩情是恩情，性命是性命！我们不能因为一份恩情，就把所有人的命都押在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上！我们赌不起啊！”
他转向流民，煽动道：“乡亲们！墨家女侠要护着那妖物！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们走！离开这里！我们自己去找生路！”
“对！我们走！”
“离开这里！”
大部分流民被恐惧支配，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墨离静静地看着流民们，脸上没有慌乱，也没有愤怒。
她只是等众人的声音稍小后，缓缓开口：
“好。”
一个字，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既然诸位去意已决，墨离，不强留。”
她目光平静地看着商人和那些躁动的流民，“墨家兼爱，尊重每个人的选择。我会将剩馀的食物和清水，分与诸位，愿你们……能寻得真正安宁之地。”
她的话，让流民有些意外，他们没想到墨离会如此干脆同意，还以为会挽留他们。
但事已至此，已没有台阶可下，只有一拍两散。
说完这些，墨离也不再看他们，而是转身走向了戬。
她站在戬面前，眼神柔和。
“戬，”她叫着他的名字，“人心是复杂的，不要往心中去。”她顿了顿，肩头的青鸾发出微光，似乎在呼应她的话语。
“每个人都有选择去留的权利。不是吗？”
戬笑了笑，摸了摸羽的头。
人性就是这样，善于恶，总是交织着，纠缠着，让人既爱又恨。
“我们墨家相信你，力量无分对错，持力者的心，方是关键。心向光明，力可护苍生；心堕黑暗，力则毁万物。”
“所以，我，墨离，以墨家弟子的身份，正式邀请你——”
她伸出手，不是要拉他起来，而是做出一个平等的、邀请同行的手势。
“添加我们，一同前往墨家据点——非攻堡。在那里，或许有你想要查找的答案。”
风掠过废墟，卷起细微的尘土。
流民们惊愕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墨离竟然向“妖物”发出邀请。
羽紧紧抓着戬的衣角，眼睛里充满了期盼。
也许，他已经把墨离，把青鸾，把墨家子弟，当成了家人。
戬看了看羽，又看了看低伏的狰，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