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上界，无情宫中。
正如萧尘所想，那道玄色的身影果然再次出现在了无情宫外。
萧愁正于庭院中抚琴，琴音泠泠，透着拒人千里的清寒。
听到脚步声，他指尖微顿，琴声戛然而止，心中暗道一声：“果然来了。”
该来的，躲是躲不掉的。
冥夜今日依旧是一身简单的玄色长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萧愁总觉得这身衣服似在刻意模仿两人当初相处时候的穿着，不过由如今气质长相完全处于巅峰的冥夜来穿，更衬得她肤光胜雪，风华绝代。
她步履从容地走入庭院，与昨日不同的是，她手中竟提着一只造型古朴的墨玉酒壶。
“落尘仙尊好雅兴。”冥夜唇角噙着一抹浅笑，自顾自在萧愁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将酒壶轻轻放在石桌上，“不请自来，还带了壶酒，仙尊不会见怪吧？”
萧愁目光扫过那墨玉酒壶，神色平淡无波：“公主殿下驾临，是本尊之幸。”
冥夜执壶，斟满两只白玉酒杯。酒液呈暗红色，如同凝固的血液，却又在倾泻间泛出点点碎金般的光泽，一股浓郁醇厚、带着奇异果香与淡淡煞气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这香气霸道而熟悉。
萧愁端起酒杯，凑近鼻尖轻轻一嗅，随即抿了一小口。
酒液入喉，初时凛冽如刀，继而化作一股暖流，绵长醇厚，回味中带着一丝独特的、属于魔界深渊植物的甘洌与苦涩。
他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澜，放下酒杯。
这是赤焰金澜。
没想到，回到这上界，这么快又能尝到此酒。
“仙尊识得此酒？”
“略有耳闻。”
这酒，乃是魔界特供，以深渊烈焰浆果和千年金澜花蕊酿制，产量极少，昔日他在镇鬼军时，也只有大胜之后，才拿出来品尝。其味独特，极易上头，后劲极大。
冥夜紫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仙尊果然见识广博。看来仙尊当年下界历劫，所至之处颇为丰富，连我魔界秘酿都曾品尝过。”
萧愁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机缘巧合罢了。”
冥夜也不深究，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话锋忽然一转：“冥夜近日听闻一件趣事，说这上界之中，颇有些为情所伤、心灰意冷的仙子，都爱来仙尊这无情宫倾诉心事。都说落尘仙尊虽修无情道，却是最好的听众。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她眼波流转，带着探究，看向萧愁。
萧愁面色不变：“确有此事。”
冥夜又问：“那她们为何要如此。”
萧愁沉吟了一下：“大概是因为我修得无情道吧。”
“那为什么仙尊不予拒绝呢？”
当然是因为生活太无聊了喜欢吃瓜啊——萧愁当然不会这么回答，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答道：“公主说笑了。既然本尊修的是无情道，自然是多听听世间痴男怨女的真心执念，于体悟‘情’之虚妄，淬炼道心，或许亦有益处。”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合情合理，将自身撇得干干净净。
冥夜闻言，眼中笑意更深，她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与萧愁的距离，一股淡淡的紫莲幽香萦绕而至。
她直视着萧愁那双看似古井无波的眼睛，唇角弯起一个迷人的弧度，声音带着一丝慵懒：
“哦？体悟情之虚妄，淬炼道心？这理由倒是新奇又……正派。”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目光一瞬不瞬地锁住萧愁：
“巧了，冥夜这里，也恰好有一段……求而不得、耿耿于怀的旧事，憋在心里许久，无处倾诉。”
“不知仙尊……可否也听听我的倾诉？”
萧愁是真不想听。
听冥夜倾诉她与“肖愁”的过往？
这哪里是吃瓜，这分明是公开处刑。
这瓜藤都缠到自己身上了，还是自己亲身主演的戏码！
可他此刻是“落尘仙尊”，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他只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淡淡颔首：“公主若愿说，本尊自当静听。”
冥夜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但最终，她只是垂下眼睫，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随后便开始用一种带着追忆、时而甜蜜、时而苦涩的语调，缓缓讲述起来。
她从那个冰冷天牢中的初见讲起，讲到那个浑身是血、却给了她唯一生机的“师尊”。
讲到镇鬼军中并肩作战的岁月，讲到那人为她疗伤时的专注，讲到每一次“无意”的维护。
讲到那人如何教会她修炼，如何在她最绝望时出现，又如何在她刚刚萌生不该有的情愫时，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叙述极其细致，很快萧愁发现从另一个角度吃自己的瓜，居然也别有一番风味。
就象在看一部以自己为主角、但编剧和导演却是别人的电影，情节熟悉，但解读和情感喧染却截然不同。
他甚至偶尔会心生感慨：原来当初那个小丫头，心里是这么想的？原来我无意中的一个举动，对她影响如此之深？
冥夜的讲述时而轻快，时而低沉，当她说到最后，那个人在她表白心迹后，坦言来自异界、使命完成、随即消散如烟时，声音已然哽咽。
她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斗，晶莹的泪珠无声滑落，滴在石桌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周身都弥漫着一种，积压了数百年的、混杂着爱恋、委屈、不甘与巨大失落的悲伤。
看着她这般模样，萧愁几乎是下意识的习，惯性的叹了口气，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疼惜：“往事已矣，执着无益。他既已完成使命，护你周全，助你成长，想必……也是盼你能放下前尘，好好生活。”
而冥夜，在听到这声叹息和这句明显带着安慰意味的话语时，哭泣声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一字一顿地问道：
“若我现在告诉仙尊……我好象，又再次找到他了。您说……我该怎么办？”
她的目光炽热、滚烫，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气势，直直地刺向对方。
杀招！
将军！
其实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冥夜在昨晚苦思冥想后的结果。
作为单独掌控魔族的实质上的女帝，她早就不是数百年前那个单纯的小姑娘。
虽然一番话确实出自真心，但其目的一开始就早已经定好——她要将面前男人的真正面目，试探出来！
若把冥夜的这波试探形容成招式。
这一剑，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但凡有心的人，都难以招架。
但萧愁最终还是抵挡住了。
不得不说，系统的馊主意确实好用，就是有点浪费良心。
下一秒，他神色淡漠：“抱歉，本座修炼的是无情大道，无法和公主感同身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