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灯!灯不对劲!”
吴大宝跪在地上,头磕了一半僵住了,惊恐地瞪着头顶那盏硕大的水晶吊灯。
滋滋
电流不稳定的嗡鸣声从灯罩里渗出来,像是垂死病人的喘息。
吊灯上几十个灯泡,光芒开始忽明忽暗,急促地闪烁,把整个客厅照得如同故障的迪厅。
墙壁上的人影被拉长又缩短,扭曲变形。
滋啦——!
一声刺耳的爆响,吊灯中央几个灯泡猛地炸开,细碎的玻璃碴子像冰雹一样稀里哗啦砸下来,落在光洁的地砖上,落在吴百万父子俩的头上、身上。
“啊!”吴大宝抱头尖叫,玻璃碴划破了他的头皮和手背,火辣辣地疼。
但这疼比不上心里的恐惧,他知道,来了,那个东西真的来了,就在这屋子里,在这闪烁的、即将熄灭的光里。
“大宝!别怕!”吴百万到底是经过风浪的,虽然心里也怕得要死,但看到儿子受伤,那股血性猛地冲上来。
他肥胖的身体爆发出不相称的敏捷,连滚带爬扑过去,一把将缩在地上的吴大宝死死搂在怀里,用自己宽厚的背脊挡住可能继续掉落的玻璃。
“爸!他来了!他来杀我了!救我!爸救我!”吴大宝像抓住救命稻草,手指死死抠进吴百万的睡衣里,把昂贵的丝绸扯变了形,鼻涕眼泪全蹭在他爸脖子上。
“爸在!爸在这儿!我看哪个敢动我儿子!”吴百万眼睛赤红,冲著光线明灭不定的客厅嘶吼,声音很大,却压不住里面的颤抖。
他像头护崽的老熊,徒劳地对着看不见的威胁龇牙
吊灯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最后挣扎般地猛亮了一下——
啪!
彻底熄灭。
客厅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只有电视屏幕还在散发著幽幽的、惨白的光,映照着父子俩惊恐相拥的身影。
黑暗放大了所有声音。吴大宝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吴百万粗重的喘息,还有一种奇怪的,像是很多人在很远的地方窃窃私语,又像是风吹过狭窄缝隙的呜咽声,不知从哪个角落飘来。
“什么声音爸,你听”吴大宝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咸鱼墈书 醉欣蟑踕庚鑫筷
吴百万也听到了,那声音若有若无,却直往脑子里钻,让人头皮发麻。他搂紧儿子:“别听!是风声!是电视杂音!”
突然,吴大宝浑身剧烈一颤,像是被电打了。
他猛地从吴百万怀里挣出来,手指颤抖地指向电视屏幕旁边的墙壁。
“那那里有有人”
吴百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电视的冷光勉强照到那片墙壁。墙壁上挂著一幅巨大的、吴百万花大价钱买来的当代油画,色彩浓烈抽象。
此刻,在那片扭曲的色块阴影里,似乎真的有东西在动。
不是人影,更像是好几团纠缠在一起的、不断蠕动的阴影。
阴影的边缘模糊不清,缓缓流淌,逐渐勾勒出一些令人极度不适的轮廓——像挣扎的手臂,像扭曲的腿,甚至像一张张模糊的、无声呐喊的脸。
“没有!什么都没有!是你眼花了!”吴百万吼道,想把他儿子的脑袋扳回来。
但吴大宝像是被魇住了,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那面墙,嘴里发出呵呵的抽气声:“她们她们来了来找我了那个短头发的腿腿是我让人打断的那个矿工的老婆头发很长跳河死了还有还有”
他念叨著,每说一句,墙上的阴影就蠕动得更加剧烈一分,仿佛他口中的名字和罪行,正从记忆深处被唤醒,化为实体。
“闭嘴!大宝你闭嘴!”吴百万心胆俱裂,一巴掌扇在儿子脸上,想把他打醒。
吴大宝被打得偏过头,却好像更疯了。他猛地推开吴百万,连滚带爬地往客厅另一头跑,那里是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别上去!回来!”吴百万急疯了,想追上去,可他体重太大,刚才一番动作已经气喘吁吁。
吴大宝已经爬上了楼梯。木质的楼梯在他慌乱的脚步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只想逃离那面墙,逃到楼上去,把自己锁进房间。
就在他爬到楼梯转角平台,稍微松了口气,下意识回头往下看了一眼的瞬间——
他脚下踩着的、那块本就有些松动的昂贵实木踏板,毫无预兆地,整个向上翻了起来!
就像一扇突然打开的活板门!
“啊——!”
吴大宝一脚踏空,整个人惊呼著向下坠去!
“大宝!”楼下的吴百万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就扑了过去,伸出双手想去接。
可他离得太远了。
吴大宝肥胖的身体重重摔在楼梯下半截坚硬的踏步棱角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然后顺着楼梯一路翻滚下来,最后“咚”一声撞在一楼楼梯口的红木柱子上,才停住。
他躺在地上,蜷缩著,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腿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弯折著,显然断了。
“儿子!我的儿子!”吴百万连滚爬爬扑到吴大宝身边,想碰又不敢碰,老泪纵横,“你怎么样?别怕,爸叫救护车!爸叫”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
因为吴大宝突然不呻吟了。他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楼梯上方,眼神里是极致的恐惧。
吴百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楼梯转角平台那里,翻起的踏板空洞下方,原本应该是楼梯支撑结构的黑暗空间里,此刻,缓缓地、无声无息地,伸出了一只手臂。
一只女人的手臂,瘦得皮包骨头,肤色是死人才有的青灰。
手指细长,指甲尖锐,沾著暗红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东西。
然后,是第二只。
两只手臂扒住地板边缘,接着,一个瘦削的、穿着沾满泥污和血迹的破旧矿工服的身影,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势,从那个黑暗的窟窿里,慢慢地爬了出来。
她的头发很长,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发丝间一只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楼下瘫倒的吴大宝。
“不不要过来不是我是矿塌了是意外”吴大宝吓得魂飞魄散,拖着断腿拼命往后蹭,背脊抵著柱子,退无可退。
那“女人”爬出窟窿,站直了身体。很瘦,很高,摇摇晃晃。
她开始下楼梯,动作很慢,一步,一步,木楼梯发出吱呀的哀鸣。
吴百万终于反应过来。他怒吼一声,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肥胖的身体猛地挡在儿子和那个下楼的“女人”之间,张开双臂,像一堵肉墙。
“滚开!不准碰我儿子!”
那“女人”停住了,站在几级台阶之上,低头“看”著吴百万。湿发缝隙间那只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冰冷的死寂。
她抬起一只青灰的手,指向吴百万身后的吴大宝,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但吴百万和吴大宝都“听”到了,那直接响在脑子里的、充满怨恨的嘶鸣:
“他害死我男人饿死我娃偿命”
“矿难是意外!赔了钱的!我赔了钱的!”吴百万嘶声辩解,冷汗浸透了睡衣。
“女人”不再理他,继续往下走。
“我跟你拼了!”吴百万血冲头顶,抄起楼梯口一个沉重的黄铜摆件,朝着那“女人”砸过去!
摆件穿过“女人”的身体,咣当一声砸在后面的楼梯上,滚落下去。“女人”的身影只是晃了晃,像水中的倒影,丝毫未受影响。
她已经走下楼梯,逼近了。
吴百万彻底疯了,他不管不顾,直接用自己两百多斤的身体,朝着那“女人”撞了过去!
他想把她撞开,想把她撞散!
砰!
他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楼梯坚硬的红木立柱。
“女人”的身影在他撞过去的瞬间,如同雾气般消散了。
而吴百万因为用力过猛,收势不及,腰侧狠狠撞在立柱尖锐的装饰棱角上!
咔嚓!
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呃啊——!”
吴百万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整个人像被抽掉骨头一样软倒下去,下半身瞬间失去了知觉,只有剧痛从腰部炸开,席卷全身。
他瘫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两条腿以怪异的角度扭曲著,动弹不得。
“爸!”吴大宝看到父亲为了救自己撞成重伤,肝胆俱裂,哭喊出来。
而那个矿工“女人”的身影,再次在吴大宝面前缓缓凝聚,比刚才更加清晰,更加怨毒。她弯下腰,那双青灰色的、冰冷的手,缓缓扼向了吴大宝的喉咙。
“不不要”吴大宝徒劳地挥舞着手臂,断腿剧痛,父亲重伤,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反而让他脑子里闪过最后一丝清明。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父亲痛苦扭曲的脸,看着那双正在掐向自己脖子的鬼手,用尽最后力气,嘶哑地朝着虚空,朝着那个无处不在的直播间镜头喊:
“主播求求你放过我爸!!”
他喉咙被扼住,声音变得断续,却执拗地喊著:“你神通广大查得出来我爸他没害过人命他就是就是没管好我惯坏了我所有坏事都是我干的你罚我别碰他”
冰冷的窒息感涌上来,眼前发黑,他拼着最后一口气,转向瘫在地上的吴百万,眼泪混著血水从眼角滑落:
“爸儿子对不起你下辈子我当牛做马报答”
话音未落,那双手猛地收紧。
吴大宝眼睛凸出,手脚抽搐了几下,最终,无力地垂落。
客厅里,只剩下吴百万撕心裂肺、不成人声的哀嚎:
“大宝!!!我的孩子啊!!!!”
电视屏幕的冷光,映照着这悲惨的一幕:一个下半身瘫痪、痛哭流涕的父亲,一具逐渐冰冷的儿子尸体,还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令人心悸的阴冷。
直播间弹幕,在经历了一连串惊吓和吴大宝临死求情后,安静了片刻,然后缓缓滚动:
“唉”
“虽然是个渣滓,死前还算说了句人话。”
“子不教,父之过啊。吴百万要是一开始就狠狠管,何至于此。”
“惯子如杀子,古人诚不我欺。”
“下半辈子坐轮椅,看着儿子死在自己面前这惩罚,比死还难受吧。”
“主播这波诛心啊。”
“还剩两个!孙果和杨子豪躲哪儿去了?”
“快找!我要看大结局!”
画面从吴家别墅惨淡移开,缓缓升高,仿佛一只眼睛在昆阳市的夜空中巡弋。
最终,定格在郊外一处极其隐蔽的、守卫森严的私人山庄。
镜头穿透墙壁。
在一间布满监控屏幕、坐着十几个黑衣保镖的密室里,孙果和杨子豪背靠背坐着,手里都拿着枪,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房间唯一的铁门。
他们额头上,黑色的十字架,幽暗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