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客厅的水晶灯亮得晃眼，能把人毛孔都照清楚。
吴百万没开大灯，只拧亮了墙角一盏落地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地方，其他地方都沉在浓稠的黑暗里。
他穿着丝绸睡衣，肚子把睡衣扣子绷得紧紧的，坐在真皮沙发上，手指夹着根雪茄，没点，就这么夹着，手指头有点抖。
他面前站着吴大宝。
不，不是站着，是缩著。吴大宝那身名牌运动服皱巴巴的，沾著不知道哪来的灰，脸上泪痕鼻涕糊成一团，额头上那个黑色十字架在昏暗光线下像个丑陋的胎记。
他比平时看起来小了好几圈，肩膀耷拉着，腿也在抖。
“爸”吴大宝开口，声音又哑又黏，带着哭腔，“你得管我你得管管我啊”
吴百万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把眼皮耷拉下去。他心乱得像被猫抓过的毛线团。
管？怎么管？拿什么管？
以前那些破事，打架斗殴，赔钱；开车撞了人，赔钱再加找关系；跟女人纠缠不清闹大了，还是赔钱加找关系。
在他吴百万看来，这世上九成九的事都能用钱和关系摆平，剩下那零点一成，是钱没塞够，关系没走到位。
可这次不一样。
这次额头上这玩意儿，这要命的黑十字，还有手机里那个阴魂不散的直播间这他妈的哪是钱和关系能碰的东西？
“爸！你说话啊！”吴大宝见他不吭声，急了，往前扑了两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厚厚的地毯上，膝盖砸出闷响。他抱着吴百万的腿，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仰起脸，眼泪又涌出来，“儿子知道错了！儿子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出去鬼混，我好好在家待着，我我帮你管矿！爸，你不能不管我啊！”
吴百万被他晃得心烦，一股邪火猛地窜上来。他挣开吴大宝的手，腾地站起来，肚子上的肉跟着颤了颤。他手指头差点戳到吴大宝鼻子上，唾沫星子喷出来：
“孽子！你还有脸说！你看看你在外面干的那些好事！啊？！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他胸口起伏，喘著粗气，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憋闷和此刻的恐惧一起吼出来：“我要是有办法对付这鬼东西，我他妈还用在这儿跟你废话？！汉东赵家，那是什么人家？说倒就倒！！！滨海市那个黑道教父罗雄，手底下多少人？还不是说被弄死了弄死！！！他们都栽了！我们？我们算个屁啊！！”
他越说越气，也越说越绝望，声音不自觉地低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颓唐：“人家那是真神仙打架我们这种土里刨食的暴发户，拿什么跟人家斗？拿钱？你看那诡异主播像是需要我们这几个臭钱的样子吗？”
吴大宝被吼懵了，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爸。在他有限的认知里，他爸吴百万就是天，就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
矿上死人了，他爸能压下去；环保来查，他爸能摆平；就连他上次差点把个女孩弄残，也是他爸掏了一大笔钱，又找了好些人“说道”，最后才不了了之。
他从来没在他爸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愤怒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无能为力。
“不不会的”吴大宝喃喃著，猛地又抱住吴百万的腿，这次抱得更紧，指甲几乎抠进他爸的睡裤里，“爸！你去求求王伯伯！李叔叔！他们他们都在省里，位置高，认识的人多！说不定就认识什么真正的高人，能做法事的，能驱邪的！爸！你去求求他们！只要我能活下来，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把赌戒了！我把那玩意儿也戒了！我什么都戒！”
他语无伦次，鼻涕眼泪蹭了他爸一裤腿。
吴百万看着他这不成器的儿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恨铁不成钢，有；心疼，也有；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预感——这次，可能真的到头了。
就在这时，吴百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嗡嗡地震动起来。
在寂静得只剩下吴大宝抽泣声的客厅里，这震动声格外刺耳。
吴百万和吴大宝同时扭头，看向那部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名字——刘秘书。
是他长期打点、在省里某位重要人物身边工作的那位“刘秘书”。
吴百万心里咯噔一下。这么晚了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儿子，又看看手机，一种不祥的预感攥住了心脏。他慢慢走过去，拿起手机，手指在接听键上悬停了一秒，才按下去。
他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刘秘”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可是他话的没有说完，电话那头传来刘秘书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快，完全没了往日的客套和圆滑，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刻意拉开距离的冰冷：
“别说话。听我说。”
吴百万的心沉了下去。
“你们被直播了。现在，立刻，不要再联系我，也不要在说起其他任何一个人的名字。这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好。就这样。”
嘟—嘟—嘟—
忙音响起，干脆利落，没给吴百万任何回话的机会。
吴百万举着手机，僵在原地，耳朵里只剩下那单调的忙音，还有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被直播了？
他猛地抬头，惊恐地环顾自家这间豪华却此刻显得格外空旷阴森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漆黑的庭院，水晶吊灯没开，只有台灯一点光。
墙上挂著昂贵的油画，角落摆着古董花瓶。一切如常。
没有摄像头。
至少，他看不见。
可刘秘书的话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猛地窜上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吴百万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手机“啪嗒”一声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屏幕还亮着，映出他骤然惨白的脸。
“爸？怎么了？刘秘书说什么？”吴大宝看他爸脸色不对，也慌了，爬起来问。
吴百万没理他。他像著了魔一样，踉踉跄跄冲到客厅那台一百英寸的巨大液晶电视前，哆嗦着手抓起遥控器，对着电视按下开机键。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启动画面闪过。
然后，电视屏幕跳了一下，没有进入往常的电视节目菜单，也没有跳到他常看的财经新闻频道。
而是直接切入了一个直播间画面。
画面很清晰，是俯拍视角。
镜头里，是自家的客厅。
昏黄的台灯光晕，真皮沙发上凌乱的靠垫，茶几上喝了一半的茶，地毯上跪着一个人影——正是吴大宝，脸上还挂著泪，茫然地看向电视方向。
还有一个人，穿着丝绸睡衣，肚子凸出，背对着镜头站在电视前，手里还拿着遥控器——正是他自己，吴百万。
吴百万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他脖子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回头。
客厅还是那个客厅，布局、摆设、灯光和电视画面里一模一样。
可镜头在哪里？
天花板？他抬头，只有华丽繁复的吊顶和几盏没开的射灯。墙角？空荡荡。窗户外面？一片漆黑。
没有！什么都没有！
但这直播画面，就这么清清楚楚、实时地，出现在他自家的电视屏幕上！出现在无数正观看直播的人的手机屏幕上！
“啊——！！！”
吴大宝也看到了电视里的画面。他先是愣住，然后眼珠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指著电视，手指抖得像发了鸡癫疯，喉咙里发出呵呵的怪响，好半天才挤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
“他来了！他来了！他来找我了！爸爸！爸爸救我！救救我啊！！！”
他彻底崩溃了，瘫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往后退，好像离电视远一点就能安全似的，一直退到墙角，抱着头缩成一团，身体筛糠似的抖。
就在这时，电视直播画面的下方，像是电影字幕一样，缓缓浮现出几行刺眼的白字：
【姓名：吴大宝】
【罪证：长期吸食并贩卖毒品。参与轮奸至少三起，其中一起致受害者终身残疾。多次指使他人暴力殴打、非法拘禁，致两人重伤、五人轻伤。为争夺矿区利益，指使打手制造事故，致一名矿工死亡】
一条条，一桩桩，列得清清楚楚。
吴百万看着那些字，像被人迎面打了几记闷拳，眼前一阵阵发黑。有些事他知道，花了大价钱捂住了。有些事他不知道，或者说，他懒得知道，只要儿子别闹出人命，花钱摆平就是了。
可现在，这些肮脏的、血淋淋的东西，被用这种残酷的方式，赤裸裸地曝光在全天下人面前。
他感觉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挺直的腰杆佝偻下去，凸出的肚子显得更加累赘。脸上的横肉耷拉着，眼神浑浊，最后那点精气神好像都被抽干了。
扑通。
这个在矿场上叱咤风云、用钱和拳头开路的男人，对着电视屏幕——或者说，对着那个看不见的、无处不在的“镜头”方向，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膝盖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主播主播”吴百万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哭腔，他双手合十，朝着空气不停地作揖，磕头，额头撞在地毯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求求您！高抬贵手！饶了他！饶了我儿子这条狗命吧！”
他猛地想起什么，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急地喊道：“我捐钱！我把矿卖了！我把公司卖了！我把所有钱都捐出去！捐给希望工程！捐给灾区！我我裸捐！一分不留！只求您只求您放他一马！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吴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啊！”
他越说越激动，老泪纵横，是真的怕了，也是真的绝望了。
钱，权势，关系，在眼前这种超乎想象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孽子！你还愣著干什么！”吴百万突然扭头，对缩在墙角发抖的吴大宝厉声吼道，声音却嘶哑破碎，“过来！跪下！给主播磕头！认错！快啊！”
吴大宝被他一吼，连滚带爬地从墙角挪过来，跟他爸并排跪在一起，对着电视屏幕，对着空荡荡的客厅前方，拼命地磕头，嘴里胡乱喊著：
“我错了！主播我错了！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您饶了我！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给那些女孩赔钱！我给矿工家里赔钱！我坐牢！我去自首！别杀我！求求您别杀我！”
父子俩，一个脑满肠肥的矿老板，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穿着昂贵的睡衣和运动服，在自家奢华却冰冷的客厅里，对着无形的审判者，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哀告求饶。
直播间弹幕，在吴家父子发现自己被直播时就炸了锅：
“哈哈哈哈镜头突然怼脸！吴老板这表情我能笑一年！”
“他爸就是那个矿老板吴百万？看着挺横一人，这就跪了？”
“不跪咋办？没看他找的后台都紧急切割了？”
“电话里那声‘别联系了’真是绝了，塑料关系一览无余。”
“刘秘书：溜了溜了，这浑水蹚不得。咸鱼看书惘 芜错内容”
“自己在家开电视看自己被直播，沉浸式体验恐怖片！”
“吴大宝这裤子是不是湿了？”
“罪证来了！果然也是个五毒俱全的！”
“矿工死亡妈的，这种黑心矿老板最该死了！”
“开始表演了！传统艺能：下跪磕头加撒钱。”
“裸捐？这时候知道花钱买命了？早干嘛去了？”
“主播：你看我像缺你那几个臭钱的样子吗？”
“父子双双把头磕，直播间里找主播。”
“不好！他们磕头了！按照剧情，磕完头是不是就该领盒饭了？”
“快看！电视画面好像有点变化！”
是的，电视屏幕上的直播画面，在吴家父子疯狂磕头求饶的时候，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
镜头角度好像拉近了一点。
聚焦在吴大宝那张因为恐惧和哭泣而扭曲变形的胖脸上。
他额头上那个黑色的十字架，在电视屏幕的光照下，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冰冷。
别墅客厅的水晶灯亮得晃眼，能把人毛孔都照清楚。
吴百万没开大灯，只拧亮了墙角一盏落地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地方，其他地方都沉在浓稠的黑暗里。
他穿着丝绸睡衣，肚子把睡衣扣子绷得紧紧的，坐在真皮沙发上，手指夹着根雪茄，没点，就这么夹着，手指头有点抖。
他面前站着吴大宝。
不，不是站着，是缩著。吴大宝那身名牌运动服皱巴巴的，沾著不知道哪来的灰，脸上泪痕鼻涕糊成一团，额头上那个黑色十字架在昏暗光线下像个丑陋的胎记。
他比平时看起来小了好几圈，肩膀耷拉着，腿也在抖。
“爸”吴大宝开口，声音又哑又黏，带着哭腔，“你得管我你得管管我啊”
吴百万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把眼皮耷拉下去。他心乱得像被猫抓过的毛线团。
管？怎么管？拿什么管？
以前那些破事，打架斗殴，赔钱；开车撞了人，赔钱再加找关系；跟女人纠缠不清闹大了，还是赔钱加找关系。
在他吴百万看来，这世上九成九的事都能用钱和关系摆平，剩下那零点一成，是钱没塞够，关系没走到位。
可这次不一样。
这次额头上这玩意儿，这要命的黑十字，还有手机里那个阴魂不散的直播间这他妈的哪是钱和关系能碰的东西？
“爸！你说话啊！”吴大宝见他不吭声，急了，往前扑了两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厚厚的地毯上，膝盖砸出闷响。他抱着吴百万的腿，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仰起脸，眼泪又涌出来，“儿子知道错了！儿子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出去鬼混，我好好在家待着，我我帮你管矿！爸，你不能不管我啊！”
吴百万被他晃得心烦，一股邪火猛地窜上来。他挣开吴大宝的手，腾地站起来，肚子上的肉跟着颤了颤。他手指头差点戳到吴大宝鼻子上，唾沫星子喷出来：
“孽子！你还有脸说！你看看你在外面干的那些好事！啊？！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他胸口起伏，喘著粗气，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憋闷和此刻的恐惧一起吼出来：“我要是有办法对付这鬼东西，我他妈还用在这儿跟你废话？！汉东赵家，那是什么人家？说倒就倒！！！滨海市那个黑道教父罗雄，手底下多少人？还不是说被弄死了弄死！！！他们都栽了！我们？我们算个屁啊！！”
他越说越气，也越说越绝望，声音不自觉地低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颓唐：“人家那是真神仙打架我们这种土里刨食的暴发户，拿什么跟人家斗？拿钱？你看那诡异主播像是需要我们这几个臭钱的样子吗？”
吴大宝被吼懵了，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爸。在他有限的认知里，他爸吴百万就是天，就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
矿上死人了，他爸能压下去；环保来查，他爸能摆平；就连他上次差点把个女孩弄残，也是他爸掏了一大笔钱，又找了好些人“说道”，最后才不了了之。
他从来没在他爸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愤怒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无能为力。
“不不会的”吴大宝喃喃著，猛地又抱住吴百万的腿，这次抱得更紧，指甲几乎抠进他爸的睡裤里，“爸！你去求求王伯伯！李叔叔！他们他们都在省里，位置高，认识的人多！说不定就认识什么真正的高人，能做法事的，能驱邪的！爸！你去求求他们！只要我能活下来，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把赌戒了！我把那玩意儿也戒了！我什么都戒！”
他语无伦次，鼻涕眼泪蹭了他爸一裤腿。
吴百万看着他这不成器的儿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恨铁不成钢，有；心疼，也有；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预感——这次，可能真的到头了。
就在这时，吴百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嗡嗡地震动起来。
在寂静得只剩下吴大宝抽泣声的客厅里，这震动声格外刺耳。
吴百万和吴大宝同时扭头，看向那部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名字——刘秘书。
是他长期打点、在省里某位重要人物身边工作的那位“刘秘书”。
吴百万心里咯噔一下。这么晚了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儿子，又看看手机，一种不祥的预感攥住了心脏。他慢慢走过去，拿起手机，手指在接听键上悬停了一秒，才按下去。
他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刘秘”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可是他话的没有说完，电话那头传来刘秘书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快，完全没了往日的客套和圆滑，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刻意拉开距离的冰冷：
“别说话。听我说。”
吴百万的心沉了下去。
“你们被直播了。现在，立刻，不要再联系我，也不要在说起其他任何一个人的名字。这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好。就这样。”
嘟—嘟—嘟—
忙音响起，干脆利落，没给吴百万任何回话的机会。
吴百万举着手机，僵在原地，耳朵里只剩下那单调的忙音，还有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被直播了？
他猛地抬头，惊恐地环顾自家这间豪华却此刻显得格外空旷阴森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漆黑的庭院，水晶吊灯没开，只有台灯一点光。
墙上挂著昂贵的油画，角落摆着古董花瓶。一切如常。
没有摄像头。
至少，他看不见。
可刘秘书的话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猛地窜上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吴百万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手机“啪嗒”一声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屏幕还亮着，映出他骤然惨白的脸。
“爸？怎么了？刘秘书说什么？”吴大宝看他爸脸色不对，也慌了，爬起来问。
吴百万没理他。他像著了魔一样，踉踉跄跄冲到客厅那台一百英寸的巨大液晶电视前，哆嗦着手抓起遥控器，对着电视按下开机键。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启动画面闪过。
别墅客厅的水晶灯亮得晃眼，能把人毛孔都照清楚。
吴百万没开大灯，只拧亮了墙角一盏落地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地方，其他地方都沉在浓稠的黑暗里。
他穿着丝绸睡衣，肚子把睡衣扣子绷得紧紧的，坐在真皮沙发上，手指夹着根雪茄，没点，就这么夹着，手指头有点抖。
他面前站着吴大宝。
不，不是站着，是缩著。吴大宝那身名牌运动服皱巴巴的，沾著不知道哪来的灰，脸上泪痕鼻涕糊成一团，额头上那个黑色十字架在昏暗光线下像个丑陋的胎记。
他比平时看起来小了好几圈，肩膀耷拉着，腿也在抖。
“爸”吴大宝开口，声音又哑又黏，带着哭腔，“你得管我你得管管我啊”
吴百万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把眼皮耷拉下去。他心乱得像被猫抓过的毛线团。
管？怎么管？拿什么管？
以前那些破事，打架斗殴，赔钱；开车撞了人，赔钱再加找关系；跟女人纠缠不清闹大了，还是赔钱加找关系。
在他吴百万看来，这世上九成九的事都能用钱和关系摆平，剩下那零点一成，是钱没塞够，关系没走到位。
可这次不一样。
这次额头上这玩意儿，这要命的黑十字，还有手机里那个阴魂不散的直播间这他妈的哪是钱和关系能碰的东西？
“爸！你说话啊！”吴大宝见他不吭声，急了，往前扑了两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厚厚的地毯上，膝盖砸出闷响。他抱着吴百万的腿，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仰起脸，眼泪又涌出来，“儿子知道错了！儿子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出去鬼混，我好好在家待着，我我帮你管矿！爸，你不能不管我啊！”
吴百万被他晃得心烦，一股邪火猛地窜上来。他挣开吴大宝的手，腾地站起来，肚子上的肉跟着颤了颤。他手指头差点戳到吴大宝鼻子上，唾沫星子喷出来：
“孽子！你还有脸说！你看看你在外面干的那些好事！啊？！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他胸口起伏，喘著粗气，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憋闷和此刻的恐惧一起吼出来：“我要是有办法对付这鬼东西，我他妈还用在这儿跟你废话？！汉东赵家，那是什么人家？说倒就倒！！！滨海市那个黑道教父罗雄，手底下多少人？还不是说被弄死了弄死！！！他们都栽了！我们？我们算个屁啊！！”
他越说越气，也越说越绝望，声音不自觉地低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颓唐：“人家那是真神仙打架我们这种土里刨食的暴发户，拿什么跟人家斗？拿钱？你看那诡异主播像是需要我们这几个臭钱的样子吗？”
吴大宝被吼懵了，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爸。在他有限的认知里，他爸吴百万就是天，就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
矿上死人了，他爸能压下去；环保来查，他爸能摆平；就连他上次差点把个女孩弄残，也是他爸掏了一大笔钱，又找了好些人“说道”，最后才不了了之。
他从来没在他爸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愤怒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无能为力。
“不不会的”吴大宝喃喃著，猛地又抱住吴百万的腿，这次抱得更紧，指甲几乎抠进他爸的睡裤里，“爸！你去求求王伯伯！李叔叔！他们他们都在省里，位置高，认识的人多！说不定就认识什么真正的高人，能做法事的，能驱邪的！爸！你去求求他们！只要我能活下来，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把赌戒了！我把那玩意儿也戒了！我什么都戒！”
他语无伦次，鼻涕眼泪蹭了他爸一裤腿。
吴百万看着他这不成器的儿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恨铁不成钢，有；心疼，也有；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预感——这次，可能真的到头了。
就在这时，吴百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嗡嗡地震动起来。
在寂静得只剩下吴大宝抽泣声的客厅里，这震动声格外刺耳。
吴百万和吴大宝同时扭头，看向那部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名字——刘秘书。
是他长期打点、在省里某位重要人物身边工作的那位“刘秘书”。
吴百万心里咯噔一下。这么晚了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儿子，又看看手机，一种不祥的预感攥住了心脏。他慢慢走过去，拿起手机，手指在接听键上悬停了一秒，才按下去。
他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刘秘”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可是他话的没有说完，电话那头传来刘秘书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快，完全没了往日的客套和圆滑，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刻意拉开距离的冰冷：
“别说话。听我说。”
吴百万的心沉了下去。
“你们被直播了。现在，立刻，不要再联系我，也不要在说起其他任何一个人的名字。这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好。就这样。”
嘟—嘟—嘟—
忙音响起，干脆利落，没给吴百万任何回话的机会。
吴百万举着手机，僵在原地，耳朵里只剩下那单调的忙音，还有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被直播了？
他猛地抬头，惊恐地环顾自家这间豪华却此刻显得格外空旷阴森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漆黑的庭院，水晶吊灯没开，只有台灯一点光。
墙上挂著昂贵的油画，角落摆着古董花瓶。一切如常。
没有摄像头。
至少，他看不见。
可刘秘书的话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猛地窜上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吴百万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手机“啪嗒”一声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屏幕还亮着，映出他骤然惨白的脸。
“爸？怎么了？刘秘书说什么？”吴大宝看他爸脸色不对，也慌了，爬起来问。
吴百万没理他。他像著了魔一样，踉踉跄跄冲到客厅那台一百英寸的巨大液晶电视前，哆嗦着手抓起遥控器，对着电视按下开机键。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启动画面闪过。
别墅客厅的水晶灯亮得晃眼，能把人毛孔都照清楚。
吴百万没开大灯，只拧亮了墙角一盏落地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地方，其他地方都沉在浓稠的黑暗里。
他穿着丝绸睡衣，肚子把睡衣扣子绷得紧紧的，坐在真皮沙发上，手指夹着根雪茄，没点，就这么夹着，手指头有点抖。
他面前站着吴大宝。
不，不是站着，是缩著。吴大宝那身名牌运动服皱巴巴的，沾著不知道哪来的灰，脸上泪痕鼻涕糊成一团，额头上那个黑色十字架在昏暗光线下像个丑陋的胎记。
他比平时看起来小了好几圈，肩膀耷拉着，腿也在抖。
“爸”吴大宝开口，声音又哑又黏，带着哭腔，“你得管我你得管管我啊”
吴百万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把眼皮耷拉下去。他心乱得像被猫抓过的毛线团。
管？怎么管？拿什么管？
以前那些破事，打架斗殴，赔钱；开车撞了人，赔钱再加找关系；跟女人纠缠不清闹大了，还是赔钱加找关系。
在他吴百万看来，这世上九成九的事都能用钱和关系摆平，剩下那零点一成，是钱没塞够，关系没走到位。
可这次不一样。
这次额头上这玩意儿，这要命的黑十字，还有手机里那个阴魂不散的直播间这他妈的哪是钱和关系能碰的东西？
“爸！你说话啊！”吴大宝见他不吭声，急了，往前扑了两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厚厚的地毯上，膝盖砸出闷响。他抱着吴百万的腿，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仰起脸，眼泪又涌出来，“儿子知道错了！儿子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出去鬼混，我好好在家待着，我我帮你管矿！爸，你不能不管我啊！”
吴百万被他晃得心烦，一股邪火猛地窜上来。他挣开吴大宝的手，腾地站起来，肚子上的肉跟着颤了颤。他手指头差点戳到吴大宝鼻子上，唾沫星子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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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胸口起伏，喘著粗气，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憋闷和此刻的恐惧一起吼出来：“我要是有办法对付这鬼东西，我他妈还用在这儿跟你废话？！汉东赵家，那是什么人家？说倒就倒！！！滨海市那个黑道教父罗雄，手底下多少人？还不是说被弄死了弄死！！！他们都栽了！我们？我们算个屁啊！！”
他越说越气，也越说越绝望，声音不自觉地低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颓唐：“人家那是真神仙打架我们这种土里刨食的暴发户，拿什么跟人家斗？拿钱？你看那诡异主播像是需要我们这几个臭钱的样子吗？”
吴大宝被吼懵了，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爸。在他有限的认知里，他爸吴百万就是天，就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
矿上死人了，他爸能压下去；环保来查，他爸能摆平；就连他上次差点把个女孩弄残，也是他爸掏了一大笔钱，又找了好些人“说道”，最后才不了了之。
他从来没在他爸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愤怒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无能为力。
“不不会的”吴大宝喃喃著，猛地又抱住吴百万的腿，这次抱得更紧，指甲几乎抠进他爸的睡裤里，“爸！你去求求王伯伯！李叔叔！他们他们都在省里，位置高，认识的人多！说不定就认识什么真正的高人，能做法事的，能驱邪的！爸！你去求求他们！只要我能活下来，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把赌戒了！我把那玩意儿也戒了！我什么都戒！”
他语无伦次，鼻涕眼泪蹭了他爸一裤腿。
吴百万看着他这不成器的儿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恨铁不成钢，有；心疼，也有；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预感——这次，可能真的到头了。
就在这时，吴百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嗡嗡地震动起来。
在寂静得只剩下吴大宝抽泣声的客厅里，这震动声格外刺耳。
吴百万和吴大宝同时扭头，看向那部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名字——刘秘书。
是他长期打点、在省里某位重要人物身边工作的那位“刘秘书”。
吴百万心里咯噔一下。这么晚了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儿子，又看看手机，一种不祥的预感攥住了心脏。他慢慢走过去，拿起手机，手指在接听键上悬停了一秒，才按下去。
他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刘秘”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可是他话的没有说完，电话那头传来刘秘书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快，完全没了往日的客套和圆滑，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刻意拉开距离的冰冷：
“别说话。听我说。”
吴百万的心沉了下去。
“你们被直播了。现在，立刻，不要再联系我，也不要在说起其他任何一个人的名字。这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好。就这样。”
嘟—嘟—嘟—
忙音响起，干脆利落，没给吴百万任何回话的机会。
吴百万举着手机，僵在原地，耳朵里只剩下那单调的忙音，还有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被直播了？
他猛地抬头，惊恐地环顾自家这间豪华却此刻显得格外空旷阴森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漆黑的庭院，水晶吊灯没开，只有台灯一点光。
墙上挂著昂贵的油画，角落摆着古董花瓶。一切如常。
没有摄像头。
至少，他看不见。
可刘秘书的话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猛地窜上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吴百万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手机“啪嗒”一声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屏幕还亮着，映出他骤然惨白的脸。
“爸？怎么了？刘秘书说什么？”吴大宝看他爸脸色不对，也慌了，爬起来问。
吴百万没理他。他像著了魔一样，踉踉跄跄冲到客厅那台一百英寸的巨大液晶电视前，哆嗦着手抓起遥控器，对着电视按下开机键。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启动画面闪过。
别墅客厅的水晶灯亮得晃眼，能把人毛孔都照清楚。
吴百万没开大灯，只拧亮了墙角一盏落地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地方，其他地方都沉在浓稠的黑暗里。
他穿着丝绸睡衣，肚子把睡衣扣子绷得紧紧的，坐在真皮沙发上，手指夹着根雪茄，没点，就这么夹着，手指头有点抖。
他面前站着吴大宝。
不，不是站着，是缩著。吴大宝那身名牌运动服皱巴巴的，沾著不知道哪来的灰，脸上泪痕鼻涕糊成一团，额头上那个黑色十字架在昏暗光线下像个丑陋的胎记。
他比平时看起来小了好几圈，肩膀耷拉着，腿也在抖。
“爸”吴大宝开口，声音又哑又黏，带着哭腔，“你得管我你得管管我啊”
吴百万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把眼皮耷拉下去。他心乱得像被猫抓过的毛线团。
管？怎么管？拿什么管？
以前那些破事，打架斗殴，赔钱；开车撞了人，赔钱再加找关系；跟女人纠缠不清闹大了，还是赔钱加找关系。
在他吴百万看来，这世上九成九的事都能用钱和关系摆平，剩下那零点一成，是钱没塞够，关系没走到位。
可这次不一样。
这次额头上这玩意儿，这要命的黑十字，还有手机里那个阴魂不散的直播间这他妈的哪是钱和关系能碰的东西？
“爸！你说话啊！”吴大宝见他不吭声，急了，往前扑了两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厚厚的地毯上，膝盖砸出闷响。他抱着吴百万的腿，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仰起脸，眼泪又涌出来，“儿子知道错了！儿子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出去鬼混，我好好在家待着，我我帮你管矿！爸，你不能不管我啊！”
吴百万被他晃得心烦，一股邪火猛地窜上来。他挣开吴大宝的手，腾地站起来，肚子上的肉跟着颤了颤。他手指头差点戳到吴大宝鼻子上，唾沫星子喷出来：
“孽子！你还有脸说！你看看你在外面干的那些好事！啊？！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他胸口起伏，喘著粗气，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憋闷和此刻的恐惧一起吼出来：“我要是有办法对付这鬼东西，我他妈还用在这儿跟你废话？！汉东赵家，那是什么人家？说倒就倒！！！滨海市那个黑道教父罗雄，手底下多少人？还不是说被弄死了弄死！！！他们都栽了！我们？我们算个屁啊！！”
他越说越气，也越说越绝望，声音不自觉地低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颓唐：“人家那是真神仙打架我们这种土里刨食的暴发户，拿什么跟人家斗？拿钱？你看那诡异主播像是需要我们这几个臭钱的样子吗？”
吴大宝被吼懵了，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爸。在他有限的认知里，他爸吴百万就是天，就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
矿上死人了，他爸能压下去；环保来查，他爸能摆平；就连他上次差点把个女孩弄残，也是他爸掏了一大笔钱，又找了好些人“说道”，最后才不了了之。
他从来没在他爸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愤怒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无能为力。
“不不会的”吴大宝喃喃著，猛地又抱住吴百万的腿，这次抱得更紧，指甲几乎抠进他爸的睡裤里，“爸！你去求求王伯伯！李叔叔！他们他们都在省里，位置高，认识的人多！说不定就认识什么真正的高人，能做法事的，能驱邪的！爸！你去求求他们！只要我能活下来，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把赌戒了！我把那玩意儿也戒了！我什么都戒！”
他语无伦次，鼻涕眼泪蹭了他爸一裤腿。
吴百万看着他这不成器的儿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恨铁不成钢，有；心疼，也有；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预感——这次，可能真的到头了。
就在这时，吴百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嗡嗡地震动起来。
在寂静得只剩下吴大宝抽泣声的客厅里，这震动声格外刺耳。
吴百万和吴大宝同时扭头，看向那部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名字——刘秘书。
是他长期打点、在省里某位重要人物身边工作的那位“刘秘书”。
吴百万心里咯噔一下。这么晚了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儿子，又看看手机，一种不祥的预感攥住了心脏。他慢慢走过去，拿起手机，手指在接听键上悬停了一秒，才按下去。
他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刘秘”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可是他话的没有说完，电话那头传来刘秘书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快，完全没了往日的客套和圆滑，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刻意拉开距离的冰冷：
“别说话。听我说。”
吴百万的心沉了下去。
“你们被直播了。现在，立刻，不要再联系我，也不要在说起其他任何一个人的名字。这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好。就这样。”
嘟—嘟—嘟—
忙音响起，干脆利落，没给吴百万任何回话的机会。
吴百万举着手机，僵在原地，耳朵里只剩下那单调的忙音，还有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被直播了？
他猛地抬头，惊恐地环顾自家这间豪华却此刻显得格外空旷阴森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漆黑的庭院，水晶吊灯没开，只有台灯一点光。
墙上挂著昂贵的油画，角落摆着古董花瓶。一切如常。
没有摄像头。
至少，他看不见。
可刘秘书的话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猛地窜上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吴百万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手机“啪嗒”一声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屏幕还亮着，映出他骤然惨白的脸。
“爸？怎么了？刘秘书说什么？”吴大宝看他爸脸色不对，也慌了，爬起来问。
吴百万没理他。他像著了魔一样，踉踉跄跄冲到客厅那台一百英寸的巨大液晶电视前，哆嗦着手抓起遥控器，对着电视按下开机键。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启动画面闪过。
别墅客厅的水晶灯亮得晃眼，能把人毛孔都照清楚。
吴百万没开大灯，只拧亮了墙角一盏落地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地方，其他地方都沉在浓稠的黑暗里。
他穿着丝绸睡衣，肚子把睡衣扣子绷得紧紧的，坐在真皮沙发上，手指夹着根雪茄，没点，就这么夹着，手指头有点抖。
他面前站着吴大宝。
不，不是站着，是缩著。吴大宝那身名牌运动服皱巴巴的，沾著不知道哪来的灰，脸上泪痕鼻涕糊成一团，额头上那个黑色十字架在昏暗光线下像个丑陋的胎记。
他比平时看起来小了好几圈，肩膀耷拉着，腿也在抖。
“爸”吴大宝开口，声音又哑又黏，带着哭腔，“你得管我你得管管我啊”
吴百万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把眼皮耷拉下去。他心乱得像被猫抓过的毛线团。
管？怎么管？拿什么管？
以前那些破事，打架斗殴，赔钱；开车撞了人，赔钱再加找关系；跟女人纠缠不清闹大了，还是赔钱加找关系。
在他吴百万看来，这世上九成九的事都能用钱和关系摆平，剩下那零点一成，是钱没塞够，关系没走到位。
可这次不一样。
这次额头上这玩意儿，这要命的黑十字，还有手机里那个阴魂不散的直播间这他妈的哪是钱和关系能碰的东西？
“爸！你说话啊！”吴大宝见他不吭声，急了，往前扑了两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厚厚的地毯上，膝盖砸出闷响。他抱着吴百万的腿，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仰起脸，眼泪又涌出来，“儿子知道错了！儿子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出去鬼混，我好好在家待着，我我帮你管矿！爸，你不能不管我啊！”
吴百万被他晃得心烦，一股邪火猛地窜上来。他挣开吴大宝的手，腾地站起来，肚子上的肉跟着颤了颤。他手指头差点戳到吴大宝鼻子上，唾沫星子喷出来：
“孽子！你还有脸说！你看看你在外面干的那些好事！啊？！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他胸口起伏，喘著粗气，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憋闷和此刻的恐惧一起吼出来：“我要是有办法对付这鬼东西，我他妈还用在这儿跟你废话？！汉东赵家，那是什么人家？说倒就倒！！！滨海市那个黑道教父罗雄，手底下多少人？还不是说被弄死了弄死！！！他们都栽了！我们？我们算个屁啊！！”
他越说越气，也越说越绝望，声音不自觉地低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颓唐：“人家那是真神仙打架我们这种土里刨食的暴发户，拿什么跟人家斗？拿钱？你看那诡异主播像是需要我们这几个臭钱的样子吗？”
吴大宝被吼懵了，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爸。在他有限的认知里，他爸吴百万就是天，就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
矿上死人了，他爸能压下去；环保来查，他爸能摆平；就连他上次差点把个女孩弄残，也是他爸掏了一大笔钱，又找了好些人“说道”，最后才不了了之。
他从来没在他爸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愤怒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无能为力。
“不不会的”吴大宝喃喃著，猛地又抱住吴百万的腿，这次抱得更紧，指甲几乎抠进他爸的睡裤里，“爸！你去求求王伯伯！李叔叔！他们他们都在省里，位置高，认识的人多！说不定就认识什么真正的高人，能做法事的，能驱邪的！爸！你去求求他们！只要我能活下来，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把赌戒了！我把那玩意儿也戒了！我什么都戒！”
他语无伦次，鼻涕眼泪蹭了他爸一裤腿。
吴百万看着他这不成器的儿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恨铁不成钢，有；心疼，也有；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预感——这次，可能真的到头了。
就在这时，吴百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嗡嗡地震动起来。
在寂静得只剩下吴大宝抽泣声的客厅里，这震动声格外刺耳。
吴百万和吴大宝同时扭头，看向那部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名字——刘秘书。
是他长期打点、在省里某位重要人物身边工作的那位“刘秘书”。
吴百万心里咯噔一下。这么晚了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儿子，又看看手机，一种不祥的预感攥住了心脏。他慢慢走过去，拿起手机，手指在接听键上悬停了一秒，才按下去。
他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刘秘”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可是他话的没有说完，电话那头传来刘秘书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快，完全没了往日的客套和圆滑，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刻意拉开距离的冰冷：
“别说话。听我说。”
吴百万的心沉了下去。
“你们被直播了。现在，立刻，不要再联系我，也不要在说起其他任何一个人的名字。这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好。就这样。”
嘟—嘟—嘟—
忙音响起，干脆利落，没给吴百万任何回话的机会。
吴百万举着手机，僵在原地，耳朵里只剩下那单调的忙音，还有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被直播了？
他猛地抬头，惊恐地环顾自家这间豪华却此刻显得格外空旷阴森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漆黑的庭院，水晶吊灯没开，只有台灯一点光。
墙上挂著昂贵的油画，角落摆着古董花瓶。一切如常。
没有摄像头。
至少，他看不见。
可刘秘书的话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猛地窜上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吴百万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手机“啪嗒”一声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屏幕还亮着，映出他骤然惨白的脸。
“爸？怎么了？刘秘书说什么？”吴大宝看他爸脸色不对，也慌了，爬起来问。
吴百万没理他。他像著了魔一样，踉踉跄跄冲到客厅那台一百英寸的巨大液晶电视前，哆嗦着手抓起遥控器，对着电视按下开机键。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启动画面闪过。
别墅客厅的水晶灯亮得晃眼，能把人毛孔都照清楚。
吴百万没开大灯，只拧亮了墙角一盏落地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地方，其他地方都沉在浓稠的黑暗里。
他穿着丝绸睡衣，肚子把睡衣扣子绷得紧紧的，坐在真皮沙发上，手指夹着根雪茄，没点，就这么夹着，手指头有点抖。
他面前站着吴大宝。
不，不是站着，是缩著。吴大宝那身名牌运动服皱巴巴的，沾著不知道哪来的灰，脸上泪痕鼻涕糊成一团，额头上那个黑色十字架在昏暗光线下像个丑陋的胎记。
他比平时看起来小了好几圈，肩膀耷拉着，腿也在抖。
“爸”吴大宝开口，声音又哑又黏，带着哭腔，“你得管我你得管管我啊”
吴百万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把眼皮耷拉下去。他心乱得像被猫抓过的毛线团。
管？怎么管？拿什么管？
以前那些破事，打架斗殴，赔钱；开车撞了人，赔钱再加找关系；跟女人纠缠不清闹大了，还是赔钱加找关系。
在他吴百万看来，这世上九成九的事都能用钱和关系摆平，剩下那零点一成，是钱没塞够，关系没走到位。
可这次不一样。
这次额头上这玩意儿，这要命的黑十字，还有手机里那个阴魂不散的直播间这他妈的哪是钱和关系能碰的东西？
“爸！你说话啊！”吴大宝见他不吭声，急了，往前扑了两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厚厚的地毯上，膝盖砸出闷响。他抱着吴百万的腿，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仰起脸，眼泪又涌出来，“儿子知道错了！儿子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出去鬼混，我好好在家待着，我我帮你管矿！爸，你不能不管我啊！”
吴百万被他晃得心烦，一股邪火猛地窜上来。他挣开吴大宝的手，腾地站起来，肚子上的肉跟着颤了颤。他手指头差点戳到吴大宝鼻子上，唾沫星子喷出来：
“孽子！你还有脸说！你看看你在外面干的那些好事！啊？！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他胸口起伏，喘著粗气，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憋闷和此刻的恐惧一起吼出来：“我要是有办法对付这鬼东西，我他妈还用在这儿跟你废话？！汉东赵家，那是什么人家？说倒就倒！！！滨海市那个黑道教父罗雄，手底下多少人？还不是说被弄死了弄死！！！他们都栽了！我们？我们算个屁啊！！”
他越说越气，也越说越绝望，声音不自觉地低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颓唐：“人家那是真神仙打架我们这种土里刨食的暴发户，拿什么跟人家斗？拿钱？你看那诡异主播像是需要我们这几个臭钱的样子吗？”
吴大宝被吼懵了，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爸。在他有限的认知里，他爸吴百万就是天，就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
矿上死人了，他爸能压下去；环保来查，他爸能摆平；就连他上次差点把个女孩弄残，也是他爸掏了一大笔钱，又找了好些人“说道”，最后才不了了之。
他从来没在他爸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愤怒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无能为力。
“不不会的”吴大宝喃喃著，猛地又抱住吴百万的腿，这次抱得更紧，指甲几乎抠进他爸的睡裤里，“爸！你去求求王伯伯！李叔叔！他们他们都在省里，位置高，认识的人多！说不定就认识什么真正的高人，能做法事的，能驱邪的！爸！你去求求他们！只要我能活下来，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把赌戒了！我把那玩意儿也戒了！我什么都戒！”
他语无伦次，鼻涕眼泪蹭了他爸一裤腿。
吴百万看着他这不成器的儿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恨铁不成钢，有；心疼，也有；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预感——这次，可能真的到头了。
就在这时，吴百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嗡嗡地震动起来。
在寂静得只剩下吴大宝抽泣声的客厅里，这震动声格外刺耳。
吴百万和吴大宝同时扭头，看向那部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名字——刘秘书。
是他长期打点、在省里某位重要人物身边工作的那位“刘秘书”。
吴百万心里咯噔一下。这么晚了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儿子，又看看手机，一种不祥的预感攥住了心脏。他慢慢走过去，拿起手机，手指在接听键上悬停了一秒，才按下去。
他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刘秘”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可是他话的没有说完，电话那头传来刘秘书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快，完全没了往日的客套和圆滑，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刻意拉开距离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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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百万的心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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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嘟—
忙音响起，干脆利落，没给吴百万任何回话的机会。
吴百万举着手机，僵在原地，耳朵里只剩下那单调的忙音，还有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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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抬头，惊恐地环顾自家这间豪华却此刻显得格外空旷阴森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漆黑的庭院，水晶吊灯没开，只有台灯一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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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他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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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猛地窜上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吴百万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手机“啪嗒”一声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屏幕还亮着，映出他骤然惨白的脸。
“爸？怎么了？刘秘书说什么？”吴大宝看他爸脸色不对，也慌了，爬起来问。
吴百万没理他。他像著了魔一样，踉踉跄跄冲到客厅那台一百英寸的巨大液晶电视前，哆嗦着手抓起遥控器，对着电视按下开机键。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启动画面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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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百万没开大灯，只拧亮了墙角一盏落地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地方，其他地方都沉在浓稠的黑暗里。
他穿着丝绸睡衣，肚子把睡衣扣子绷得紧紧的，坐在真皮沙发上，手指夹着根雪茄，没点，就这么夹着，手指头有点抖。
他面前站着吴大宝。
不，不是站着，是缩著。吴大宝那身名牌运动服皱巴巴的，沾著不知道哪来的灰，脸上泪痕鼻涕糊成一团，额头上那个黑色十字架在昏暗光线下像个丑陋的胎记。
他比平时看起来小了好几圈，肩膀耷拉着，腿也在抖。
“爸”吴大宝开口，声音又哑又黏，带着哭腔，“你得管我你得管管我啊”
吴百万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把眼皮耷拉下去。他心乱得像被猫抓过的毛线团。
管？怎么管？拿什么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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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百万被他晃得心烦，一股邪火猛地窜上来。他挣开吴大宝的手，腾地站起来，肚子上的肉跟着颤了颤。他手指头差点戳到吴大宝鼻子上，唾沫星子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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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上死人了，他爸能压下去；环保来查，他爸能摆平；就连他上次差点把个女孩弄残，也是他爸掏了一大笔钱，又找了好些人“说道”，最后才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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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百万和吴大宝同时扭头，看向那部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名字——刘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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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百万的心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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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百万举着手机，僵在原地，耳朵里只剩下那单调的忙音，还有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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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百万没理他。他像著了魔一样，踉踉跄跄冲到客厅那台一百英寸的巨大液晶电视前，哆嗦着手抓起遥控器，对着电视按下开机键。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启动画面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