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屏,周明轩的书房。
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
佣人被他打发走了,保镖守在楼下。这层楼,现在应该只有他一个人。
突然——
叩。
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里清晰得像敲在头盖骨上。短促,沉闷。
周明轩浑身一激灵,手指攥紧裁纸刀,指节发白。
叩。叩。
又是两下。不急不缓,保持着一种让人心头发毛的节奏。
“谁?!”周明轩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声音劈了叉,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又尖又虚,“谁在外面?!”
没有回答。
只有他自己的回声,撞在装满精装书的书架上,又弹回来。
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
他慢慢挪动脚步,踩着柔软昂贵的地毯,挪到门后,屏住呼吸,弯下腰,把眼睛凑到冰冷的猫眼上。
猫眼外是昏暗的走廊壁灯,光线晕黄。走廊空荡荡的,铺着暗红色花纹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尽头的阴影里。
没人。
周明轩刚想松口气。
一只眼睛猛地贴上了猫眼另一侧!
距离近得几乎能看清眼白上细微的血丝,瞳孔漆黑,深不见底,正直勾勾地、死死地,从外面往里看!
正好与门内周明轩窥探的眼睛,对了个正著!
“啊——!!!”
周明轩魂飞魄散,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向后猛退!后背狠狠撞在沉重的红木书桌角上,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手忙脚乱,带翻了桌边的黄铜台灯,台灯砸在地毯上,闷响一声,灯罩歪了。他又一脚踢飞了脚凳,凳子撞到书架,几本厚重的精装书哗啦啦掉下来,尘土飞扬。
书房里一片狼藉。
他瘫坐在地上,背靠着书桌,大口大口喘著粗气,裁纸刀举在胸前,胡乱地对着门口方向比划,手臂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出来!你他妈给老子出来!”他嘶吼著,声音却虚得没一点底气。
门外又没声了。
好像刚才那只眼睛只是他的幻觉。
周明轩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他死死盯着那扇门,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滋滋滋
头顶的水晶吊灯闪了几下,光芒忽明忽暗。
周明轩惊恐地抬头。
啪!
吊灯彻底灭了。
书房瞬间陷入一片浓重的黑暗。只有窗外远处零星的灯火和歪倒的台灯灯丝残留的一点微弱红光,勉强勾勒出家具狰狞的轮廓。
眼睛适应黑暗需要时间。周明轩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到自己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还有血液冲撞耳膜的轰鸣。
然后,他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嘎——
是门轴转动的声音。缓慢,滞涩,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
那扇他明明反锁了的实木门,正在一点点地,被从外面推开。
沉重的门板摩擦着地毯,发出沙沙的轻响。门缝越来越大,走廊那点昏黄的光吝啬地渗进来一条,像一把惨淡的刀,切开了书房的黑暗。
“谁?!是谁?!装神弄鬼!老子弄死你!”周明轩挥舞著裁纸刀,对着那片逐渐扩大的门缝和光亮嘶喊,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后缩,紧紧贴著书桌冰凉的木腿。
门,彻底打开了。
门外,空无一人。
只有那条幽暗的、延伸向尽头的走廊,沉默地对着他。
“出出来啊!”周明轩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没人回答。
书房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还有不知是不是幻觉的、极轻极轻的、像是什么东西在地毯上拖行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周明轩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撑著书桌想站起来,腿却软得没力气。
就在这时。
他后颈的汗毛,毫无征兆地,根根倒竖!
一股冰冷的气流,轻轻吹拂过他暴露在空气中的后颈皮肤。
那气息太冷了,不像空调的风,更像寒冬腊月打开冰窖时涌出的、带着霜花的寒气。
吹得他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个声音,几乎是贴着他耳廓响起的。很轻,很慢,吐字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和冰冷,每个字都像小冰珠子砸进他耳朵里:
“是…你…在…找…我…吗…?”
周明轩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都冻住了。
他脖子僵硬地,像生锈的机器,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后转动。
视线边缘,先是瞥见了一缕垂下来的、湿漉漉的黑色发丝。
然后,是一小块惨白得不正常的皮肤。
再然后
一张女人的脸,几乎贴着他的脸,就悬在他肩膀上方!
那张脸惨白如纸,眼眶深陷,嘴唇是青紫色的。最恐怖的是那双眼睛,空洞,死寂,却又像燃烧着无尽的怨恨,直勾勾地盯着他,瞳孔里映出他自己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
距离近到他能看清对方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像是河水淤泥和血腥味混合的怪异气味。
“啊——!!!!”
周明轩爆发出这辈子最凄厉、最不似人声的尖叫!恐惧彻底压垮了理智,求生的本能让他像疯了一样,挥起手中紧攥的裁纸刀,朝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鬼脸胡乱地、拼命地挥砍过去!
“去死!去死!滚开!滚啊!”
刀刃在空气中划过,带起细微的风声。他闭着眼睛,不敢看,只是疯狂地挥舞,踢打,挣扎。
他根本没注意到,刚才被他撞倒的、灯罩歪斜的黄铜台灯,那截老化的、绝缘胶皮有些破损的电源线,正好被他混乱后退的脚步踢得滑到了他脚边。
更没注意到,他手中胡乱挥舞的、锋利的裁纸刀,在一次向后劈砍时,刀刃不偏不倚,划过了那截裸露著一点铜丝的电线!
嗤——啦!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他的叫喊掩盖的割裂声。
裁纸刀锋利的刀刃轻易割开了胶皮,切断了里面的铜芯。
断裂的电线头猛地弹起,像两条受惊的毒蛇,其中一条,带着闪烁的蓝白色电火花,好巧不巧,正好缠绕上了周明轩因为剧烈挥舞而甩到身后的手腕!
“呃——!!”
周明轩整个人猛地一僵!一股强烈的、无法形容的麻痹和剧痛瞬间从手腕窜遍全身!眼前蓝白色的电光乱闪,耳朵里全是嗡嗡的电流声和自己牙齿疯狂打颤的咯咯声。
他像条离水的鱼,身体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想要甩脱那要命的电线。
可他一挣扎,动作带动电线,那截断裂的、滋滋冒着火花电线反而在他手腕上缠得更紧,绕了一圈又一圈!电火花灼烧着皮肤,发出细微的焦糊味。
“呵呵”他喉咙里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眼球凸出,布满血丝,视线开始模糊。裁纸刀“当啷”一声掉在地毯上。他想用另一只手去扯电线,可身体被电流牢牢攫住,根本不听使唤,那只手徒劳地在空中抓挠著。
他站着抽搐,然后腿一软,整个人重重地向后倒去,后脑勺“咚”一声磕在坚硬的红木书桌边缘。
身体还在一下下地、幅度越来越小的抽搐。缠绕手腕的电线依然在孜孜不倦地释放著电流,蓝白色的光在他僵直的躯体上时隐时现。
渐渐地,抽搐停了。
他躺在地毯上,眼睛瞪得极大,望着天花板模糊的阴影,瞳孔里的光一点点涣散。嘴角涌出一点白沫,混合著血丝。
只剩下电线短路的滋滋声,在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刺耳。
直播间右屏弹幕:
“卧槽!!贴脸杀!主播能不能换点新花样!我手机差点扔了!”
“从敲门到猫眼对视到熄灯开门再到背后吹气一套连招下来,周少爷血条直接清零!”
“电线:没想到吧?老子才是vp!”
“自己割电线电自己,这操作也太下饭了!”
“裁纸刀:这锅我不背,是你自己手抖。”
“所以刚才吹气的女鬼呢?电死了周明轩就下班了?”
“可能是场外指导,负责制造恐慌,真正执行死刑的是死神(电线)。”
“快看左屏!陈捷那边什么情况了?怎么没动静了?”
左屏,陈捷的酒店套房。
电视机屏幕上的雪花还在滋滋闪烁。那个从屏幕里向外爬的“女人”,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来了。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著,遮住了脸,只能看到青白色的下巴和脖颈。
她的手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前伸著,手指抠抓着电视柜的边缘,身体还在极其缓慢地、一厘米一厘米地往外挪。
陈捷就站在房间中央,离电视不远不近。他脸上的恐惧不见了,愤怒也不见了,只剩下一片空洞的茫然。
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个正在爬出来的“女人”,但又好像没真的在看她,视线穿过了她,看向了某个更遥远、更虚无的地方。
他额头那个黑色十字,在窗外霓虹的映照下,黑得发亮。
“对对不起”陈捷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声音轻得像梦呓,“我我不该删掉不该拿钱”
他像是被无形的线操控著,开始动手解自己浴巾的结。
浴巾本来就在刚才的慌乱中松了,他一扯,整条浴巾滑落在地,堆在他脚边。
他赤条条地站在房间中央,皮肤在窗外透进来的杂乱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
“是一样的要一样的”他喃喃自语,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古怪的、近乎解脱般的平静笑容。
他转过身,不再看电视机方向,赤脚踩过柔软的地毯,走向通往阳台的落地玻璃门。
门没锁,他轻轻一拉就开了。
夜风猛地灌进来,吹动他额前的头发,也吹得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昆阳市璀璨却冰冷的夜景在他脚下铺开,高楼闪烁的灯光像无数只冷漠的眼睛。
他没有任何犹豫,抬脚,跨过了阳台齐腰高的栏杆。
身体微微前倾。
然后,像一片毫无重量的枯叶,直直地、决绝地,朝着楼下那片被霓虹染成暗红色的、坚硬的水泥地面,坠落下去。
风在耳边呼啸。
他最后看到的,是急速放大的、冷漠的城市光芒。
以及,幻觉中,那个躺在同样冰冷水泥地上、赤身裸体、睁著空洞双眼的十八岁女孩。
砰!
一声沉闷的、遥远的、被城市噪音掩盖了大半的响声,从楼下传来。
电视机前,那个几乎已经完全爬出屏幕的“女人”身影,顿了顿,然后像信号不良的影像,闪烁了几下,连同满屏的雪花,一起消失了。
屏幕彻底黑了下去。
套房内,只剩下一地狼藉,一条皱巴巴的浴巾,以及大敞的、灌著夜风的阳台门。
直播间左屏弹幕,在陈捷走向阳台时就开始刷屏:
“他脱光了!真脱了!”
“辣眼睛!!管理员呢?这里有人直播遛鸟!”
“这尺寸我奶奶用老花镜都找不着!”
“前面的你关注点歪了啊!这是恐怖直播不是选美!”
“他是不是中邪了?眼神都不对了。”
“跳了!真跳了!”
“和王馨一样的死法赤裸,坠楼这是赎罪?”
“赎个屁!死了便宜他了!”
“所以电视里那女鬼是王馨?把他魂勾走了?”
“不知道但我莫名觉得有点冷。”
“右屏电烤,左屏跳楼,今晚菜色很丰富啊。”
“还剩三个!孙果!杨子豪!吴大宝!快!我要看三拼!”
分屏画面开始模糊,拉远。
仿佛一双冰冷的眼睛,从高空俯视著昆阳市这两处刚刚熄灭生命之火的所在。
然后,画面轻轻一晃,如同切换频道。
新的场景,在一栋豪华别墅的卧室里浮现。
直播还在继续。
审判,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