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彪嘴里哼著不成调的流行歌，晃悠悠地回到了他那间位于宿舍楼尽头的单人宿舍。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隔夜的烟味、汗味和廉价方便面混合的酸馊气。
脏衣服胡乱扔在椅子上，地上还有几个空啤酒瓶。
他心情似乎不错，完全没被刚才在灵堂的冲突和赵经理的训斥影响。
踢掉脚上硌脚的皮鞋，他晃晃悠悠走进狭窄的卫生间，站在了镜子前面。
镜子里映出一张横肉堆积的脸，带着酒色过度的浮肿。
他拿起牙刷，胡乱挤上一大截牙膏，塞进嘴里，一边刷得泡沫横飞，一边继续哼著歌，眼睛眯著，似乎在回味什么美事。
萧然就静静地飘在他身后，如同一个没有温度的阴影。
他冷冷地注视著镜子里那张令他憎恶的脸，注视著那头顶上方，比在灵堂时似乎更加浓郁、更加粘稠的黑色人形。那黑色仿佛有生命般，在缓缓蠕动，散发著不祥的气息。
就在这时，镜子里的王彪，动作忽然顿住了。
哼歌声戛然而止。
他刷牙的手停在半空，眼睛猛地瞪大，死死盯着镜面——镜子里，在他自己的影像身后，似乎多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一个年轻人的轮廓，穿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那样子那样子有点像白天那个那个被他推倒摔死的小子！
王彪心里“咯噔”一下，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了天灵盖，让他头皮阵阵发麻。
他猛地回过头，心脏“砰砰”狂跳，眼睛惊恐地扫向身后——
空荡荡的。
除了乱糟糟的床铺和散落的杂物，什么都没有。
卫生间的灯光昏暗地照着，一切如常。
王彪保持着扭头的姿势，僵了好几秒。
他用力眨了眨眼，又使劲晃了晃脑袋，再定睛看去。
确实什么都没有…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随即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讪笑。
“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转回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咧了咧嘴，“难不成是这两天太累了，产生幻觉了？真是自己吓自己”
他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用力吐掉嘴里的泡沫，含糊地嘟囔著：
“这世界上哪有鬼都是自己吓自己对，肯定是这样”
他快速漱了口，用冷水胡乱抹了把脸，似乎想借此驱散那片刻的心悸。
他走出卫生间，三下两下把自己脱得只剩个背心，然后就重重地倒在床上裹进散发著异味的被子里。
也许是精神放松下来，也许是白天确实折腾累了，没过多久，沉重的鼾声就在小房间里响了起来。
萧然飘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害死自己的凶手。
王彪睡得毫无防备，张著嘴，口水顺着嘴角流到枕头上，肚皮随着鼾声一起一伏。
然而，他头顶那团黑色的灵魂，却比醒著时更加活跃，像一团扭曲的黑雾。
一股冰冷的、带着实验性质的念头，在萧然意识中升起。
他看着那团黑色，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那由纯粹意识构成的、半透明的手臂。
他没有实体，但这动作却带着一种本能的指向。
当他的指尖，轻轻触碰到那团黑色灵魂的边缘时——
“咦？”
一种奇异的剥离感瞬间传来！
他的意识仿佛被吸入了一个漩涡，周围的景象骤然模糊、扭曲，然后重新拼凑
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灰蒙蒙、雾气缭绕的空间里。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方向感，一切都显得虚幻而不真实。
而在空间的中央，他“看”到了王彪。
梦里的王彪，穿着光鲜亮丽的花衬衫，脖子上挂著粗大的金链子，正意气风发地坐在一张豪华沙发上。
他的左右两边，各依偎著一个身材火辣、穿着暴露、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
一个女子正用纤纤玉指捻起一颗剥了皮的葡萄，娇滴滴地往他嘴边送：
另一个女子则整个身子几乎贴在他胳膊上，用甜得发腻的声音撒娇：
王彪满脸淫笑，左拥右抱，得意非凡。他那只布满纹身的粗壮手臂，正迫不及待地朝着第二个女子的胸口伸去，嘴里还含糊地应着：
“好，好，彪哥这就给你好好检查检查”
眼前这淫靡丑恶的场景，让萧然意识深处涌起一股强烈的恶心和愤怒。
这就是杀人凶手的梦？在害死一条人命之后，他竟然能做如此肮脏快活的美梦？
绝不允许！
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同破开迷雾的闪电，骤然划过萧然的意识——我，可以掌握他的梦境！
这个认知带着一种冰冷的力量感。他集中起所有的注意力，如同一个无形的导演，开始沟通和干涉这片由王彪潜意识构建的虚幻空间。
就在王彪的咸猪手即将触碰到那女子高耸的胸脯时——
一只冰冷、惨白、毫无血色的手，如同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凭空出现，一把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
那刺骨的冰凉，瞬间穿透了皮肤，直抵骨髓！
王彪脸上的淫笑猛地僵住。
与此同时，一个空灵、飘忽、带着丝丝寒意，仿佛从很远又很近的地方传来的女声，在他耳边幽幽响起：
“彪哥你看看我美嘛…”
这声音钻进耳朵，让王彪浑身汗毛瞬间倒竖！
他猛地抬头——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娇媚动人的美女、豪华舒适的沙发！
左边那个喂葡萄的女子，脸皮像是被生生剥掉，只剩下模糊的血肉和凸出的眼球，正咧著漆黑的嘴对他笑。
右边那个撒娇的女子，身上的皮肤一块块碎裂、耷拉下来，如同破旧的抹布，裸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蠕动的蛆虫。
她空洞的眼窝里，正缓缓流出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而紧紧抓着他手腕的，正是这个“破布”女人！她那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掐得他骨头生疼！
“啊！！！——鬼啊！！！”
极致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攫住了王彪的心脏！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挣——
眼前的恐怖景象如同破碎的镜面般寸寸碎裂！
他整个人像弹簧一样从床上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冷汗，如同瀑布般从他额头、后背疯狂涌出，瞬间浸湿了睡衣。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住地哆嗦，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快得像是要炸开。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
熟悉的宿舍，乱糟糟的摆设，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
“原原来是个梦”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喃喃自语，声音还在发颤，“吓吓死老子了”
他定了定神，感觉喉咙干得冒烟。掀开湿漉漉的被子，他赤着脚，踉踉跄跄地走下床，想去卫生间用冷水洗把脸，清醒一下。
卫生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月光从高处的气窗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小块惨白的光斑。
王彪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双手捧起冰凉的自来水，胡乱拍在脸上。冰冷的感觉稍微驱散了一些噩梦带来的燥热和恐惧。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墙上的镜子——
就在这一瞬间，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镜子里，根本映不出他此刻狼狈的脸！
镜面之中，赫然是他梦中那个脸上皮肤如同破布、眼窝空洞流血的红衣女鬼！
她就站在镜子“里面”，几乎紧贴著镜面，那张破碎恐怖的脸占据了整个镜框！
更加可怕的是，她的嘴角，正缓缓向上扯起一个极其诡异、充满恶意的冷笑！
紧接着，一只苍白浮肿、指甲青紫的手，猛地从镜面里穿透了出来！
是的，穿透了坚硬的玻璃镜面！
带着一股阴冷刺骨的寒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死死掐住了王彪的脖子！
那力量大得惊人，冰冷刺骨的感觉瞬间扼断了他的呼吸！
“呃呵呵”王彪的眼珠惊恐地凸出，想要尖叫，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他拼命挣扎，双手徒劳地想要掰开那只鬼手，但那手如同钢铁浇筑，纹丝不动！
极致的恐惧如同海啸，彻底淹没了他！
“鬼啊！！！！——”
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和力气，在心底发出了无声的呐喊。
眼前的景象再次如同烟雾般扭曲、消散
他再一次，从床上弹坐起来！
依旧是那间宿舍，依旧是被汗水浸湿的被子，依旧是他一个人。
但这一次，王彪没有再动。
他就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呆呆地坐在床上，双眼圆睁，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著，冷汗已经不只是流淌，而是像小溪一样在他皮肤上蜿蜒。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像是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他分不清了。
完全分不清了。
刚才卫生间的那一幕是梦？还是现在才是梦？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连下床的勇气都彻底丧失。
而飘在床边的萧然，清晰地“看”到，在王彪经历了这两次，尤其是第二次几乎以假乱真的“梦中梦”惊吓之后
他头顶那个代表灵魂的黑色小人，原本凝实的轮廓，竟然变得有些模糊、黯淡，甚至边缘处仿佛逸散出了一些细微的黑色光点。
那黑色小人脸上的表情，也不再是之前的凶戾和嚣张，而是充满了惊惧和痛苦，仿佛也正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伤害。
萧然则是冰冷地注视著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