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那辆装着自己尸体的灵车回到家的。
他看着自己的身躯被装入冰冷的棺木，看着熟悉的堂屋被布置成压抑的灵堂。
黑白遗像里的自己，笑得有些僵硬。香烟缭绕，烛火跳动，映照着爷爷一夜之间更加佝偻的背影。
爷爷就蹲在棺材边上，一言不发，只是机械地将一张张黄纸投入火盆。
火苗舔舐著纸钱，化作飞舞的黑灰，就像萧然此刻纷乱又无处着落的心。
邻居们帮忙张罗著，脸上都带着悲戚和愤慨。低低的啜泣声和叹息声，像针一样扎在萧然的心上。
他多想走过去，告诉爷爷别烧了，他就在这儿，他冷不著，也饿不著。
可他伸出的手，只会徒劳地穿过爷爷颤抖的肩膀。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几声不耐烦的咳嗽。
灵堂里的人们都抬起头，望向门口。
七八个穿着西装，却难掩一身戾气的男人，不请自来，径直闯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梳着油亮分头、腆著肚子的中年男人，脸上挂著虚假的哀悼。
萧然认得他，是恒运地产负责这个拆迁项目的赵经理。
就是他，之前带着人一次次上门，软硬兼施。
灵堂里原本悲伤的气氛，瞬间被一股紧绷的敌意所取代。
赵经理目光在灵堂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爷爷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故作沉痛的语调开口：“萧老爷子，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啊。发生这种意外，我们大家都不想看到。”
他从腋下的皮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递了过去，动作带着一种施舍般的随意。
“这里是二十万，您拿着，给萧然兄弟好好办个身后事，让他风风光光地走。”
他话锋一转：
“我们先将萧兄弟好好安葬！至于这住屋拆迁的事情，咱们改天再慢慢商量…”
爷爷蹲在原地，头都没抬，仿佛根本没听见，也没看见那递到眼前的钱。
他只是用一根木棍，轻轻拨弄著盆里的纸钱，让火烧得更旺些。
赵经理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旁边一个膀大腰圆、胳膊上布满青黑色纹身的壮汉立刻瞪起了眼，上前一步，指著爷爷厉声喝道：“老东西！我们赵经理好心好意给你送钱，你别给脸不要脸！识相的就赶紧把钱拿了，把谅解协议签了！不然，信不信我让你这灵堂都设不安生！”
爷爷终于动了。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双原本浑浊悲戚的老眼，此刻像是两口枯井，深不见底，只剩下冰冷的寒意。
他就那样冷冷地看着纹身男，一言不发，那目光却让纹身男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毛。
“你说什么！”一旁的李叔猛地站了出来，胸膛气得不停起伏，“二十万？二十万就想买一条命？你们恒运地产疯了吧！”
“还有！！！我告诉你们，这房子，我们老街坊都不会搬！你们要是敢再来硬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对！不搬！”
“杀人偿命！！”
“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拿着你们的臭钱滚！”
“再不走，老子打死你们！！！”
左右的邻居们全都围了上来，男男女女，个个脸上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纷纷出声斥责。
他们早就受够了这帮人的欺压，萧然的死更是点燃了积压已久的怨气。
灵堂前，顿时群情激愤。
萧然在他们闯进来的那一刻，目光就冷了下来。当那个纹身男口出恶言，威胁爷爷的时候，他感觉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怒意从灵魂深处涌起，眼睛死死盯着那人，仿佛能凝出冰碴子来。
他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撕碎这个混蛋！
就在他全神贯注，满腔恨意都集中在纹身男身上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他忽然发现，在纹身男的头顶上方，隐隐约约漂浮着一个模糊的、拳头大小的人形光影。
那光影通体漆黑，像是一团浓稠的墨汁，散发著让人不舒服的气息。
萧然愣住了。
这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把注意力转向爷爷。爷爷的头顶，也有一个类似的光影，却是纯净的、柔和的白色，夹杂着一丝丝忧伤的灰
他又看向李叔，是白灰色。张大婶，也是白灰色。
他再看向恒运地产那帮人。
赵经理头顶的光影，是更深的黑色，边缘还缠绕着一丝令人心悸的血红色。
其他人，有的光影是黑白混杂，像是泼了墨的宣纸；有的则是一半黑一半白，界限分明，显得格外诡异。
这这些光影，难道就是他们的灵魂？
颜色代表什么？
为什么爷爷和李叔他们是白色，而这些家伙
赵经理眼见情势不对，狠狠瞪了那冲动的纹身男一眼，抬手制止了他还想叫嚣的举动。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脸上的怒意，把那个牛皮纸信封重重地拍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萧老爷子，”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钱，我就放这儿了。关于房子的事，您老好好考虑考虑。我们走！”
说完，他阴鸷地扫了一眼愤怒的邻居们，带着手下，灰溜溜地挤开人群，朝院子外走去。
灵堂里暂时恢复了之前的悲戚，但空气中却多了一份沉重的压抑。
邻居们低声安慰著爷爷，目光担忧地望着桌上那扎眼的信封。
萧然漂浮在原地，看了看依旧蹲在火盆边、仿佛隔绝了外界一切的爷爷，苍老的背影在烛光下显得那么孤单无助。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然后，他的目光猛地转向院子门口，恒运地产那帮人消失的方向。
尤其是那个纹身男，还有那个灵魂带着血丝的赵经理。
他们害死了他，现在又想来逼死他爷爷！还想夺走他和爷爷唯一的家！
一股无法遏制的冲动涌了上来。
他要跟上去！
他要看看，这些拥有黑色灵魂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们要做什么！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爷爷，灵魂化作一阵无形的风，毫不犹豫地追出了院子，朝着那群不速之客离开的方向飘去。
而夜色，正慢慢笼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