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原本确实是带着学术探讨的目的来的,谁知一看到施旷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找茬的念头就压过了找药的初衷。
陈皮和施旷的交手被陈皮带来的伙计皆看在眼中,自从二月红不碰地下的玩意儿后,通泰码头就交由徒弟陈皮照料,陈皮现在是通泰码头的舵主,手下自然而然有了一些跟随的伙计。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经此一战,这位‘携鸦少年’在道上的传说,除了‘长生饵’、‘棺中仙’之外,又喜提新称号,‘能压着陈皮舵主打的狠人’。
刚才那场拳拳到肉、钩钩见血的‘友好交流’大家有目共睹,这两位爷都是他们惹不起的主。
施旷一路回到了佛爷府,仿佛只是出门散了趟步。
管家仔细打量,发现施旷身上并无明显伤口,那血迹看来是别人的。他心下骇然,这位施先生果然深不可测。
“谢谢。”施旷干巴巴地道谢,他实在是不擅长这种客套。
“施先生,这可使不得,都是应该的,佛爷交代了,施先生在佛爷府是贵客。”管家连连摆手,态度恭敬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施旷转而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佛爷还未传信回来,估摸著还得要一周左右吧。”管家算了算日子,张启山已经走了两周多,这时间线似乎和施旷看过的剧情有点出入。
施旷听后沉默不语,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
管家识趣地告退:“那施先生您好好休息,有事随时吩咐,我先去忙了。” 他退出房间,贴心地关好门,又在门外低声对卫兵交代了几句,这才离开。
施旷微微颔首。
待管家离去后,施旷在房中静坐。虽然外表看似无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强行对抗系统惩罚的反噬还在体内流转。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了足足一分钟,仿佛时间都要被冻结。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比平时更低,更缓。
‘系统,解释’略淡的语气衬著空气里的寒意,让旁边的碎碎都抖了一下,这它太熟悉了,每次施旷秋后算账就是这种调调。
【咫尺系统已上线】系统的声音在他脑中准时响起,系统的声音带着一丝凝滞。
施旷端坐着,背脊挺直,慢条斯理地整理著因包扎而弄皱的袖子。
旁边的凳子上还放著那件被血染透的破衣服,他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嘴唇紧抿。
‘怎么回事?’他直接切入主题。
【宿主对关键角色产生致命攻击意图,此行为严重影响剧情线稳定性。系统有权对违规行为进行干预与处罚,此为既定规则,请宿主遵守。】
‘事前未告知的规则,不成立。’施旷直接点破关键,‘隐瞒即失信。’
系统似乎卡顿了一瞬。【规则库随任务进度解锁】
‘错误逻辑。’ 施旷打断,‘是合作,非奴役。基础规则透明,是效率的前提。’
他的话语如同利刃,精准地切入核心,‘你阻碍了我高效完成任务。’
这一次,系统的沉默延长了。我的书城 首发
施旷不给它思考的余地,继续施压:‘要求:一,公开所有基础行为准则。二,明确任务奖励细则与用途。三,实时同步地图与风险信息。’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锋芒:‘否则,我无法保证,下一次意外会发生在哪个关键角色身上。’
这番直接而危险的威胁,显然击中了系统的要害。
【要求接收。规则库基础模块已解锁。信息同步许可权已开放。】系统的回应终于带上了妥协的意味。
‘很好。’ 施旷不再多言,点到即止。妈的,果然不拽牛鼻绳,这死老牛就不知道转弯。
他转而点开支线任务界面,直接获取了更新后的、更为详尽的【清代方士墓】信息。
‘记住,’ 他在意识中留下最后一句警告,‘没有下一次。’
系统面板安静地闪烁了一下,再无回应。
‘奖励是什么?’他关心这个。
【任务成功奖励:痛感屏蔽功能(一次性),时效三小时。】
‘知道了’聊胜于无吧。
他转身,背起从佛爷府借来的小背包,向门外走去。
天色渐暗,施旷根据系统那堪比‘老年人导航’的粗略指引,在城外林子里兜兜转转了近三个小时,身上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
‘这破系统的地图功能,是老得掉牙了吗?比任风他二姑奶奶的裹脚布还又臭又长!’他第n次在心里吐槽。
终于,在他即将暴走前,系统姗姗来迟地提示:目的地到了。
眼前是一片荒废的义庄,阴森破败,谁能想到这个义庄是清代一位炼丹方士用来掩人耳目的存在。
后面的古墓不过数十年历史,在行家眼里属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但对于施旷这种一次地都没下过的人来说,拿来试手正合适,更何况他现在还是人鸟双伤状态。
暮色中,一路随行的渡鸦无声地滑翔而至,轻巧落在他未受伤的肩头。
它墨色的眼瞳在昏暗中闪烁著微弱的红光,活体夜视仪已上线。
“去吧”施旷低语,声音平稳无波,内心祈祷千万别出师未捷身先死。
渡鸦振翅,如一道黑色闪电掠过低空,开始执行侦察任务。
在墓里,渡鸦不仅仅是他的眼睛,破除低级机关,探知气流都得依靠于它,施旷再次庆幸,还好这碎嘴子伙计跟他一起穿来了。
很快,碎碎找到了入口。
隐藏在义庄停尸房一块石板下,设计颇为精妙,引得施旷心里暗赞了一句‘牛’。
施旷用手仔细拂去尘土,露出一处本不起眼的机括。
“碎。”
渡鸦飞至,用坚硬的喙精准地啄击机括旁的一处砖缝。
“咔哒。”一声轻响,石门悄然滑开一道缝隙。
施旷赞许的轻抚它的羽翼,渡鸦虽聪明,但这也并非天赋,而是他与它经年累月训练出的默契。
墓门内是吞噬一切的黑暗与陈腐的空气,施旷并没有立即进入,他解下腰间从佛爷府里顺出来的小巧的火折子点燃,观察火焰稳定后,才沉声道:“碎碎,探路。”
渡鸦飞入,它的视觉在黑暗中远比人类敏锐,施旷凭借火折子微弱的光晕和碎碎传回的实时画面,小心前行。
墓壁湿滑,隐约刻着些褪色的云箓丹诀。
他脚步极轻,呼吸也下意识放缓,将一切杂音降至最低,努力将自己融入环境。
前方有两条路,一边是十来步就看得到头的死胡同。
渡鸦果断带着施旷走正前方这条路,前行转弯下行三十余步,变得开阔。
是一间丹室,在中央的丹炉早已倾覆,两侧的木架腐朽的要垮不垮,地上散落着一些黯淡的瓷瓶,似乎有的里面还有着某种丹药。
渡鸦忽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啼叫,是示警!
施旷探索的动作瞬间定格,昏暗的视角中,地面的砖石有极细微的色差,一道翻板陷阱横亘在前。
他虽与渡鸦同一视角,但他并未发现,还好有鸟形警报器!不然这会儿他估计已经在陷阱底下思考人生了。
他心有余悸地后撤两步,试探了一下墙壁的结实程度,随后一个箭步,左右脚交替踩踏两侧墙壁,借力翻身,轻盈地落在了对岸。
动作行云流水,除了牵扯到肩伤让他龇了龇牙。
继续前行,尽头是一道厚重石门。
凭著对《盗笔》的模糊记忆和常识,施旷在附近石壁和壁灯后摸索。
‘啪嗒。’果然,在灯后摸到一个突起卡扣,他用力按了下去。
石门开始震动,上方的灰尘因为震动簌簌的往下掉著,最终,门打开了仅一人通过的缝隙。
施旷随着碎碎挤了进去,显然这里就是主墓室了。
主墓室更为宽敞,棺椁以普通的楠木制成,已经是半朽的状态。
渡鸦飞身上前,棺内并无尸身,只有一套道袍与几件陪葬的法器。
施旷借着感测将整个墓室扫了一遍,目光在触及到棺内一角时瞬间锁定,是一枚表面凹凸不平的石片!
‘陨铜边角料?’他心下一动,上前准备取出来。
就在此时,碎碎在棺椁上躁动起来,发出了不安的低鸣声!
几乎是同时,一阵极细微仿佛有无数只脚爬行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潮水般的涌来!
是尸蟞!它们被活人的生气与微弱的灯光所惊动。
‘?我去!’施旷思维异常活跃‘这玩意儿不是不应该这么早出现吗??不是某个王的特产吗?怎么新手村也有?!差评!’
危急时刻,他动作毫不慌乱,迅速抓起石片揣兜里,反手从背包掏出为矿山准备的雄黄药粉,在自己周围撒了个圈。
刺鼻气味暂时逼退了虫潮。
施旷低喝一声“碎,引路!”
渡鸦尖啸著腾空,沿着来时的安全路径飞掠。
施旷紧随其后,步伐快而不乱。
墓道里冰冷的土屑从高处簌簌落下,混杂着身后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越来越近。
空气中腐朽的土腥气被一股几近金属摩擦的酸臭取代,是尸蟞群特有的气味,它们甲壳摩擦声在狭窄的甬道里汇成了催命的合奏。
味道太浓了,在狭窄的甬道里更甚,施旷已经忍不住暗地里干呕了几次。
渡鸦振翅在前,羽翼破风的响声在安静的环境里是唯一的指向标,它的视野,碎片般的涌入施旷的脑中,熟悉的来路,倾斜的墓道,两侧模糊的丹诀飞速倒退。
脚下的每一步都踩在记忆里最安全的落点上,分毫不差。
但是前方的空气不对。
原本该有微弱气流交换的墓门方向,此刻是一片沉滞的死寂。
墓门就在前方。
渡鸦传回的景象里,那石门轮廓已清晰可见。
到了。
施旷停在门前一步之遥,伸出手,指尖传来的触感是冰冷而杂乱的,是粗重的木材断裂和坚硬的条石坍塌混合在一起的状态,将唯一的出口彻底封死了。
很难不让人想到顶上的房间应该是被炸了,但是他在底下丝毫没有感受到动静。
‘有人将上面的房间毁了?’施旷心底一丝寒意掠过,但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会是谁?’他侧耳,身后的虫潮已经迫近到能听清节肢刮擦砖缝的细响。
渡鸦落在支出的条石上,有些躁动的拍了拍翅膀。
身后的尸蟞群嘶鸣声更近了,声音已经到了甬道转弯处。
“找别的路。”施旷当机立断。
渡鸦再次腾空,沿着甬道的两壁急速飞掠,它的视线扫过每一寸看似寻常的角落。
虫群逼近的腥风已经扑到了施旷的后颈,气味几近让他想yue。
突然,渡鸦的视野猛地一旋,它在最开始忽略的那条死胡同的墓墙上方发现了一块颜色略浅的岩砖,边缘有着几乎无法察觉的磨损,像是被两根棍状物体捅著夹出。
渡鸦发出一声短促的示警。
就是那里!
施旷足尖发力,武力值能力高速运转,身形向上急掠,左手借力扶著甬道的墙壁,右手同时按向那块浅色砖。
砖块向内陷出,旁边一块岩壁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
腥风已至脚底,他不再犹豫,施旷松手,缩身,滑入,动作一气呵成。
在身体完全没入黑暗的刹那,反手从墙上掰下一颗石子射出,石子精准射中内侧另一个不起眼的凸起。
滑门瞬间合拢,将第一批扑到的,张著狰狞口器的尸蟞彻底隔绝在门外。
密集的撞击声和嘶叫被厚重的岩石吸收,变得沉闷。
寂静,重新降临。
整个空间只有他和碎碎细微的呼吸声。
碎碎在黑暗中暗自飞向前方,它的视野一寸寸铺开。
前方不是寻常的墓道,更像一条人工开凿的、向下的狭窄隧道,石阶较为粗糙,布满了湿滑的苔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尘土气,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异香。
“走。”施旷沿着石阶向下,步步谨慎。
它的视线不断扫描著前方、头顶、脚下。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隧道开始变得平缓,前方出现一点微光。
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被一条地下河贯穿,河水黑暗幽深,散发著寒气。
唯一的路,是河面上零星分布的圆形石墩,直通对岸一座祭坛般的平台。
洞窟顶上垂落无数藤蔓般的奇异植物,散发著微弱的磷光,照亮了这片空间。
‘这是到了矿物质富集区?’施旷站立在尽头的平台上,渡鸦在空中盘旋,将它看到的景象传来。
那些石墩并非是随意摆放,它们的位置暗合著某种规律,并且每个石墩表面都刻着一个不同的古篆字。
身后入口处,此时已经传来尸蟞试图钻挤的窸窣声,它们似乎对这片区域有所忌惮,但数量太多,迟早会涌进来,得加快速度。
“墩上的字。”施旷示意渡鸦飞低一点。
渡鸦降低高度,依次掠过石墩,将那些古篆清晰地映入脑海:惊、伤、休、杜、景、死、惊、开。
“八门遁甲”施旷庆幸自己不是九漏鱼。
生门为生,死门为死,惊门主惊扰,伤门主伤灾这些石墩,居然是动态的,并非固定,难度直接飙升。
施旷不禁眉头皱成了川。
它们的方位在水流和某种机括作用下,正在极其缓慢地移动变换。
一步踏错,触发机关,便是万劫不复。
渡鸦的视线紧紧锁定着那些缓慢移动的石墩,将它观察到的轨迹和对应门位的变化实时传递。
它的智慧在此刻展露无遗,不仅能辨识古字,更能理解其代表的凶吉与变化规律,这或许也是渡鸦种类的特有天赋。
“景门转休门,三步后,踏休门位,再转生门。”施旷冷静计算著路径。
足尖一点,身形如烟,精准地落在刚刚移动到位的‘休’字石墩上。
石墩只是微微沉下两寸,但无异状。
身后尸蟞的嘶鸣越来越近,已经有几只胆大的冲下石阶,在平台边缘徘徊了。
渡鸦在空中引导,不断修正著路线。
“左前,伤门避,右二,死门过,直踏生门!”
施旷依言而动,在看似杂乱无章的石墩上起落腾挪,每一步都踩在生机稍纵即逝的节点上。
最后一步,稳稳落在对岸平台,正是‘生’字石墩连接之处。
几乎在他落地的瞬间,身后河面上的石墩移动速度陡然加快,门位重新被彻底打乱。
先前几个追踪过来的尸蟞爬上错误的位置,瞬间就被水下射出的无数淬毒弩箭钉穿,随后的几只更是触发陷阱坠入河中,被湍急的暗流卷走。
“呼—”暂时安全了。
施旷走向平台中央那座古朴的祭坛。
祭坛上没有神像,没有贡品,没有五行八卦的阵法,只是放著一面蒙尘的奇怪花纹的青铜古镜。
渡鸦落在祭坛边缘,好奇地歪头看着镜子。
施旷伸手,擦去镜面上的尘埃。
渡鸦的视线跟着落在镜面上,镜子里映出的,不是它漆黑的身影,也不是洞窟顶的磷光藤蔓。
而是一幅清晰动态的画面:一群十多岁的孩子,正在对一个瘦小、眼缠缎带的男孩拳打脚踢。有人拿着偷来的劣质香烟,点燃后杵向男孩胳膊,男孩被钳住的手臂因剧痛剧烈颤抖
画面只一闪而过,镜面随即就恢复普通,只映出渡鸦和洞窟的倒影。
“这”施旷心中却掀起波澜。
那是他被欺负的最惨的那年情景,因为第一次领养被退回。
这面镜子,照见的不是形,是心?是过往中的某个片段?
他被欺负是时常的事,为何独独映出这一幕?
就在施旷沉思时,祭坛后方原本严丝合缝的石壁,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后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后面一条通往未知处的甬道。
碎碎依旧率先飞入那条新开启的甬道。
施旷没有丝毫犹豫,抬步跟上。
脚步在陌生的石面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前方隐约的光亮通过碎碎实时传递回来,这条甬道并非是一直向下的,而是在曲折一段后,开始呈现清晰的上坡趋势。
空气也不再那么滞重,渐渐渗入了些许潮湿的、属于外界的气息,隐约之间还能听到极远处传来的、模糊的水滴声。
甬道内并非全无机关,但无论是暗藏的绊索、还是墙壁上可疑的孔洞,都在经过前就悄然失效,似乎早已被人解除了。
甬道似乎就快要到头,无声再走过一段路,渡鸦的视野陡然死死锁定在甬道顶部。
那里,盘踞著一片巨大的由无数细密丝线构成的网状结构。
在渡鸦的视野中,那些丝线闪烁著冰冷的幽光。
丝线上,悬挂著无数细小的黑影,像是风干的虫蛹,微微晃动着。
而在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东西。
那是几具扭曲被同样丝线紧紧缠绕包裹的骸骨,衣物早已腐烂看不出样式,但身旁掉落的工具,却透著近现代的风格。
施旷静静站在阴影里,肩头的渡鸦无声的看着。
“看来,有人比我们先到一步,”他低语,声音在空寂的甬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却没能出去。”
他小心的绕过骸骨,沉默的继续向前,也许某天,他也会独自死在不知名的墓里。
在碎碎的视野里,前方的光点越来越大,从一丝微光逐渐变成一片朦胧的亮区。
那光亮并非火炬的暖黄,也不是夜明珠的惨绿,而是一种自然灰白的光。
是天光。
接近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