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下达的速度,比林家父子收拾铺盖卷的速度快多了。
不过半日功夫,“林天豪擢升南疆巡察使,即日赴任”的消息,就吹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林府门前,原本车水马龙的景象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门可罗雀的冷清。
只有几个小太监和兵部的吏员,面无表情地进出,催促着行程。
“爹,他们不是说今日要来给咱们饯行吗?
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
林富贵扒着门缝,看着外面空荡荡的街道,小脸上满是疑惑。
林天豪坐在厅中,脸色铁青的看着手里那卷明黄的圣旨。
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饯行?哼!现在那些人,只怕是躲我们都来不及。”
话音未落,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
只见以礼部侍郎孙有德为首的几位官员,带着一脸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走了进来。
“林大人!恭喜高升啊。”
孙有德拱手说道,
“南疆巡察使,总揽军政,这可是封疆大吏的权柄,陛下对林大人真是信重有加。”
旁边一位姓钱的御史附和道:
“是啊是啊,林大人此去,定能马到成功,荡平南蛮,扬我大炎国威!只是”
他目光扫过一旁正在啃点心的林富贵,
“只是带着安乐王殿下同行,这刀剑无眼,南疆又多瘴疠,林大人可要千万小心,保护好王爷才是。
万一王爷有个什么闪失,这责任啧啧。”
林天豪气得胡子直抖,却又不好发作,只能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不劳诸位费心!”
林富贵啃完一块桂花糕,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眨巴着大眼睛看向那位钱御史,突然“咦”了一声:
“钱伯伯,你脖子上的红印子怎么还没消啊?
是不是又被你家后院那只特别凶的大花猫给挠了?”
钱御史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脸色涨红的喝道:
“你胡说什么?”
林富贵歪着头,一脸“我可是为你着想”的表情:
“我没胡说啊。上次在飘香院,我不是看见你被一个穿着绿衣服的姐姐唔唔唔”
他话没说完,就被脸色大变的林天豪一把捂住了嘴。
但已经晚了。
“飘香院?”
孙有德和其他几位官员的眼睛瞬间瞪圆了,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钱御史,充满了震惊和一丝兴奋。
钱御史指着林富贵,手指颤斗的怒喝道:
“黄口小儿!休得胡言污我清誉。
那那是我家夫人养的猫。对!就是猫!”
林富贵奋力挣脱老爹的手,小嘴一撇嘟囔道:
“谁家猫挠人专挠脖子后面,还带掐成梅花状的?
那姐姐指甲可真尖,还说什么‘死鬼,让你半个月不来’。
爹你捂我嘴干嘛?钱伯伯不是说他夫人回娘家半个月了吗?”
“噗——”
一位刚端起茶杯的官员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钱御史的脸先是红,继而转白,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
他指着林富贵,“你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在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中,猛地一甩袖子,几乎是冲出了林府大厅。
孙有德等人面面相觑,脸上的假笑再也维持不住,气氛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
原本想来落井下石,看林家笑话,没想到笑话竟是自己人。
“咳咳!林大人公务繁忙,我等就不多打扰了,预祝林大人一路顺风。”
孙有德干咳两声,赶紧带着人溜了,生怕林富贵那张“开光嘴”再爆出什么猛料。
看着那群人狼狈的背影,林天豪长长舒了口恶气,用力揉了揉儿子的脑袋:
“臭小子!算你干了件人事。”
林富贵嫌弃地躲开:
“爹!我刚整理好的发型。
再说了,我说的是事实嘛。”
“事实也不能什么都说。”
林天豪瞪眼说道,随即又忍不住低笑起来,
“不过干得漂亮。”
这时,柳如玉从后堂转出,一身利落的劲装,头发挽起,英姿飒爽,全然不见平日的温婉。
她身后跟着几个健仆,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搬运箱笼。
“跟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置什么气?”
柳如玉语气平静的说道,
“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轻车简从,必要的药材、银钱、防身的软甲都已备齐。”
林天豪看着妻子,叹了口气:
“夫人,此番前去,吉凶难料,我实在放心不下你留在家中。”
柳如玉白了他一眼:
“谁说我留在家中?”
她拿出一封火漆封好的信,递给林天豪,
“这是我写给南疆镇守偏将,雷豹的信。
他是我父亲当年的跟班,信得过。
你们到了那边,人生地不熟,总得有个能搭把手的人。”
林天豪接过信,又惊又喜:
“夫人!你”
柳如玉拍了拍手,淡然道:
“我柳家虽非顶级将门,但在军中也还有些香火情。
南疆那地方,错综复杂,不比京城简单。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你们父子俩,一个脑子不会转弯,一个就知道败家,没个自己人照应,我怕你们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她顿了顿,看向林富贵叮嘱道,
“富贵,尤其是你,到了南边别瞎显摆,听见没?
娘随后安排好京中产业,便去南疆与你们汇合。”
林富贵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
“知道了娘!我尽量。”
林天豪看着早已为他们铺好后路的妻子,心中感慨万千,刚想说什么,一名宫中内侍匆匆而来。
“林大人,陛下口谕,召您即刻入宫,御书房见驾。”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炎武帝负手而立,看着墙上的大炎疆域图,南疆那片局域,被朱笔重重圈了起来。
“爱卿来了。”炎武帝没有回头。
“臣,林天豪,叩见陛下。”林天豪跪下行礼。
“平身吧。”
炎武帝转过身,一脸凝重的问道,“此去南疆,你可知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林天豪肃容道:
“臣明白,平定蛮患,收复失地,护我疆土!”
炎武帝缓缓踱步到他面前,声音压得很低:
“失地要收复,蛮患要平定。
但,更要紧的是人。”
林天豪心头一跳:“陛下是指?”
“镇南将军死得蹊跷。
二十万蛮骑能悄无声息连破三关,直逼朱雀城,若说没有内应,朕不信。”
炎武帝盯着林天豪,
“朕给你‘便宜行事’之权,不光是让你对付蛮人。
必要时南疆军政官员,上至都督,下至小吏,若有通敌、怯战、乃至养寇自重者。”
他顿了顿,
“你可先斩后奏!”
林天豪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抬头对上皇帝那深不见底的目光。
他瞬间明白了,这次的任命,绝非简单的明升暗降,更是一场深入虎穴的豪赌。
真正的敌人,或许不在城外,而在城内。
“臣遵旨!”
林天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斗。
炎武帝从袖中取出一枚非金非玉的令牌,塞到林天豪手中:
“这是朕的密令,凭此令牌,可调动南疆影卫暗桩。
记住,你的任务不止是退敌,更是要给朕,把南疆的烂疮,彻底剜干净。”
林天豪紧紧握住那枚尚带体温的令牌,感觉重逾千斤。
当他走出御书房时,夕阳的馀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宫墙,心中再无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杀伐之意。
而此刻,林府门口,林富贵正扒着马车边缘,看着寥寥几件行李,唉声叹气:
“怎么就带这么点东西?我的拔步床呢?我的紫檀木麻将桌呢?还有我收藏的那些话本子”
柳如玉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我们是去打仗还是去享福?赶紧上车!”
林富贵瘪着嘴,不情不愿地爬进马车。
马车缓缓激活,驶离了生活了八年的京城。
林富贵扒在车窗边,看着越来越远的城门,突然扯着嗓子喊道:
“我的富贵楼!你们可得给我看好了。
等我回来要是少赚了一文钱,我扣你们工钱。”
就在马车消失在官道尽头不久,一匹快马从京城飞驰而出,马上骑士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他去的方向,赫然也是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