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外，不再是单调的黑暗或灰色。
那是一条奔腾不息的，由无数破碎光影和扭曲规则组成的“长河”。
白玉京死死抓着船舷，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从船边一闪而过的光影。
他看到了一片燃烧的星海，无数金甲神人正在与遮天蔽日的魔物厮杀，喊杀声与哀嚎跨越时空，直接在他脑海中炸响。
下一瞬，他又看到了一座悬浮在云端的玉城，城中仙乐阵阵，无数修士御剑飞行，一派祥和。那座城的牌匾上，写的正是“龙宝楼”三个大字，但那座城，比他经营的万宝楼宏伟了万倍不止。
紧接着，画面又变了。
一颗蔚蓝色的星球，在视野中飞速放大，他甚至能看到上面凡人的城邦，车水马龙，炊烟袅袅。
这些都是……什么？
是幻象吗？
不，不是。
白玉京能清淅地感觉到，每一个光影碎片中，都蕴含着一个真实世界的完整因果与法则。它们就象是被人打碎的镜子，每一片碎片，都倒映着一个曾经存在，或者可能存在的世界。
而他们，正行驶在这条由无数世界残骸组成的“航道”上。
就在这时，前方，一团巨大的光影，迎面撞了过来。
那是一片完整的战场。
一尊高达万丈，三头六臂的魔神，正与一头身披雷电的金色巨龙缠斗。他们每一次碰撞，都让周围的时空产生肉眼可见的涟漪。虽然整个画面是静止的，但那股毁天灭地的威能，却化作实质的压力，扑面而来。
“小心！”
白玉京下意识地喊出声。
如此恐怖的能量团，一旦撞上，渡厄神舟恐怕会瞬间解体！
然而，韩天依旧站在船头。
船舵旁，那颗灰色的眼球水晶，光芒微微一闪。
渡厄神舟没有减速，没有转向，就那么笔直地，朝着那片静止的战场，一头扎了进去。
没有想象中的剧烈碰撞。
船身在接触到光影的瞬间，变得有些虚幻，仿佛从实体，变成了一道影子。
他们，穿过去了。
在穿过那片战场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白玉京听到了巨妖愤怒的咆哮，听到了魔神嗜血的狂笑，他感受到了那足以撕裂星辰的力量，感受到了战场上亿万生灵的绝望与不甘。
无数混乱的信息，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进他的识海。
“噗！”
白玉京眼前一黑，神魂剧痛，一口鲜血喷在了甲板上。
他整个人瘫软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满是血丝。
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经历了一场完整的神魔大战，然后死了一亿次。
“归墟的残渣。”
韩天平淡的声音，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失败的世界，被放弃的纪元，走错了路的文明……所有不该存在的东西，最终都会被冲到这里。”
白玉京苦笑起来。
他挣扎着坐起身，刚想运功调息，前方的景象，却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又一个光影碎片，漂浮在航道中央。
但这个碎片里，没有神魔，没有战争。
只有一座江南水乡般的小镇。
青石板路，小桥流水，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举着一串糖葫芦，咯咯笑着，跑向一个正在摆摊的中年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脸上带着几分风霜，鬓角已经有了白发。
可那张脸，分明就是白玉京自己！
男人看到女孩跑来，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宠溺的笑容。他放下手中的活计，抱起女孩，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不远处，一个温柔的妇人，正端着一碗热茶，笑着看他们。
一家人，其乐融融。
白玉京呆住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一股无法言喻的，名为“幸福”的情绪，从那片光影中传来，包裹住了他。
那不是幻术，也不是精神攻击。
那是一种真实的可能性。
一个他从未选择过的人生。
如果当年，他没有为了那本残缺的功法。
如果当年，他没有为了往上爬，背井离乡。
如果……
他是不是，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没有算计，没有杀戮，没有长生，没有飞升。
只有柴米油盐，只有粗茶淡饭，只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然后，在妻儿的陪伴下，安详地老去。
这样……不好吗？
他数百年来的执念，忽然变得有些可笑。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片温暖的光。
白玉京浑身猛地一颤，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看着光影里那个幸福的“自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双沾满了鲜血和阴谋的手。
他忽然笑了。
笑得有些凄凉，却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决绝。
“假的……”
他喃喃自语。
“就算是真的，那也不是我。”
他缓缓收回手，盘膝坐下，闭上了眼睛。
他，白玉京，从一个商行伙计，爬到万宝楼楼主的位置，靠的不是运气，而是那份永远不甘于平凡，永远要将命运抓在自己手里的狠劲。
安逸的生活？
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要的，是站在最高处，看那最波澜壮阔的风景！
哪怕粉身碎骨！
船头的韩天，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扬了一下。
渡厄神舟，从那片温暖的光影旁，擦身而过。
航道前方的光影，渐渐变得稀疏。
那条由世界残骸组成的“长河”，似乎流到了尽头。
渡厄神舟猛地一震，冲出航道，来到了一片全新的，更加死寂的虚空。
白玉京睁开眼，精神一振。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已经稳固在了金丹中期，神魂更是前所未有的凝练。
他站起身，看向前方，瞳孔却猛地一缩。
只见前方的虚空之中，漂浮着一座座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岛屿”。
那些岛屿，通体灰白，表面坑坑洼洼，散发着古老而苍凉的气息。
那不是岛屿！
那是……尸体！
一具具不知死去多少亿万年，体型堪比星辰的，未知生物的尸体！
它们的形态千奇百怪，有的象一株枯萎的巨树，有的象一只蜷缩的巨兽，还有的，根本无法用任何已知的形态去描述。
它们就那么静静地漂浮在这片虚空中，构成了一片广袤无垠的，巨神坟场。
“这……又是什么鬼地方？”白玉京的声音都在发干。
“归墟。”
韩天终于开口，说出了这两个字。
“这里，就是归墟？”白玉京愣住了。
他想象过归墟的模样，或许是一片混沌，或许是一片虚无，但他从没想过，会是这样一片由神魔尸骸组成的坟场。
“不，这里只是归墟的……边缘。”韩天指着远处一具最为庞大的，如同大陆般的尸体，“我们的目的地，在那上面。”
白玉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就在那具庞大尸体的正中央，一座黑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祭坛，若隐若现。
而在那祭坛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