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内,万年玄铁隔绝了光,也隔绝了声音。
韩天盘膝而坐,黑暗如水,将他包裹。他没有立刻吞服丹药,而是静坐了三天三夜。
心神沉入识海,天都峰的喧嚣,张横的叫卖,古言的落寞,都如退潮般远去。他的心,化为一口古井,波澜不惊,只映照着一轮悬于丹田的金丹。
这颗金丹,圆润,璀灿,是他百年苦修的凝结。
而今天,他要亲手打碎它。
他睁开眼,黑暗中,眸光亮如星辰。他拿起那枚白玉瓶,倾倒出一粒“降尘丹”。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之意瞬间流遍四肢百骸。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经脉中、骨髓深处,那些连他自己都未曾察以及的丹毒与杂质,一点点剥离,涤荡。整个过程轻柔而彻底,身体变得前所未有的通透,象一块被反复擦拭的琉璃。
接着,是“雪灵水”。
那捧液体触及肌肤,便融入体内,化作一股温润的暖流,滋养着每一寸干涸的河道。原本坚韧的经脉,在这股力量的灌注下,变得更加柔韧,充满了弹性,为即将到来的狂涛骇浪做好了准备。
最后,是“定灵丹”。
他将丹药服下,一股沉凝的力量瞬间落入丹田,如同一座山岳,镇住了那颗蠢蠢欲动的金丹。法力运转的些许滞涩感消失了,整个人的精气神,被调整到了一个完美的巅峰状态。
万事俱备。
韩天深吸一口气,这是他进入密室后的第一次呼吸。
然后,他调动起全部的心神与法力,化作一柄无形的重锤,对准了那颗被“定灵丹”镇住的,璀灿的,他视若性命的金丹。
没有尤豫。
……
一年后。
砸!
“咔——”
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脆响。
坚不可摧的金丹,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剧痛,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那不是肉体的痛苦,而是修为崩塌,大道断绝的根本之痛。仿佛整个人被从内到外撕裂,百年苦修的成果,正在化为乌有。
韩天的身体剧烈颤斗,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但他没有停。
第二锤!第三锤!
“咔嚓……砰!”
金丹,彻底碎了。
璀灿的光芒化为亿万点金色的碎屑,在他空空如也的丹田内疯狂乱窜。他苦修百年的法力,失去了根基,如决堤的洪水,在经脉中横冲直撞。
修为,在一瞬间,从金丹圆满,跌落谷底。
一股巨大的空虚感与毁灭感袭来,神识开始涣散,意识在黑暗中不断下沉,仿佛要坠入永恒的寂灭。
就在这生死一线。
韩天用最后一丝清明,张口将那株“紫银花”吞入腹中。
一股奇异的,带着勃勃生机的力量,如同一道惊雷,在他即将寂灭的识海中炸响。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妙感觉,仿佛他的神魂脱离了肉体的束缚,与整个天地连接在了一起。
他“看”到了密室外,盘踞在寒潭中的玄冥幽龙。
“看”到了守在禁地入口,身形站得笔直,满脸紧张的南宫婉儿。
“看”到了岛屿上空,那因为他碎丹而开始疯狂汇聚的,肉眼可见的灵气。
他的意识,顺着这股玄妙的力量,重新沉入丹田。
在“紫猴花”的引导下,那些狂暴的,即将逸散的金丹碎片,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开始以一种全新的,他从未理解过的方式,缓缓旋转,汇聚。
……
禁地之外。
南宫婉儿猛地抬头。
天空,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以禁地所在的山峰为中心,方圆百里的灵气,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疯狂抽动,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灵气旋涡。
狂风呼啸,吹得她衣袂狂舞。
“结婴的天象终于到了!”她喃喃自语,握着剑柄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岛屿各处,所有人都被这惊人的天象所震撼。
新建的码头上,张横正对着几个南宫家的管事,唾沫横飞地讲解着他的“港口股份制改造计划”,忽然感觉周围光线一暗,抬头便看到了那遮天蔽日的灵气旋涡。
他愣了三秒,随即猛地一拍大腿,掏出算盘,手指快得出现了残影。
“乖乖……这动静,宗主就是牛十三!”
另一边,阿织的实验室里。
马飞正因为一个齿轮的咬合精度问题,和阿织争得面红耳赤。忽然,整个实验室的能量检测法阵,发出了刺耳的尖啸。
光幕上,代表外界灵气浓度的数值,正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疯狂飙升。
马飞看着光幕上那混乱的能量流图,“宗主结婴怎么这么厉害!”
阿织没有理他,只是走到舷窗边,抬头看着那个巨大的旋涡,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名为“探究”的光芒。她从怀里掏出小本子,开始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高能灵体,自发聚合……能量形态,由‘固态’金丹,向元婴转变……期间伴随巨大能量潮汐……。”
寒潭之中,玄冥幽龙不安地摆动着巨大的身躯,它从那旋涡的中心,感受到了一股让它灵魂都在战栗的威压。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将整个头颅都埋进了水里,不敢再看。
……
密室内。
韩天的丹田,已经化为一片金色的星云。
亿万金丹碎片,在“紫银花”的引导下,遵循着某种天地的至理,开始重组,凝聚。
一个模糊的,拳头大小的人形轮廓,在星云的中心,缓缓出现。
那轮廓,与盘膝而坐的韩天,一模一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金色的碎片融入其中,那人形轮廓也变得越来越清淅,越来越凝实。
他的四肢,他的五官,甚至连他脸上的神情,都开始纤毫毕现。
不知过了多久。
当最后一粒金丹碎片,也融入那小小的身躯。
轰——
一股远超金丹期百倍的恐怖威压,从韩天体内,轰然爆发!
丹田内,那个通体由金色光芒组成,宛如琉璃铸就的迷你版韩天,猛地睁开了双眼!
与此同时。
密室中,盘膝而坐的韩天,也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他的双眸,不再是星辰,而是两片深不见底的,蕴含着无尽生灭的金色宇宙。
岛屿上空,那巨大的灵气旋涡,在这一刻骤然停滞。
下一瞬,整个旋涡猛地向内一缩,随即,化作一场璀灿的,倾盆而下的金色光雨,笼罩了整座南宫家的岛屿。
所有沐浴在光雨中的修士,无论是南宫家的弟子,还是天工峰的学徒,都感觉一股精纯至极的灵气灌入体内,修为的瓶颈,竟有了松动的迹象。
禁地入口,南宫婉儿被光雨笼罩,她能感觉到,自己金丹后期的修为,在这场馈赠中,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她没有运功,只是望着那扇紧闭的石门,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混杂在金色的光雨中,悄然滑落。
她知道。
他成了。
元婴,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