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观道殿,静得能听见一根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客卿?
宗门所有藏书阁、炼器室,无条件开放?
这两个词,每一个都象是一柄万钧重的巨锤,狠狠砸在殿内数千名修士的心头,砸得他们头晕目眩,神魂颠倒。
星宫的客卿,地位何其尊崇!虽无实权,却享受着与内门长老几乎同等的待遇,是无数散修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梦想。更不用说,后面那句“藏书阁、炼器室无条件开放”了。
那是星宫立派数万年的底蕴所在!是内海无数修士挤破了头也想一窥究竟的圣地!
寻常内门弟子,想要进入藏书阁高层,都需要耗费海量的宗门贡献。而现在,清月长老亲口许诺,将这一切,对一个初来乍到的、修为只有筑基期的外人,无条件开放!
无数道目光,羡慕、嫉妒、震撼、不解……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如同实质化的潮水,尽数涌向那个站在高台之下,依旧神色平静的青年。
他仿佛没有听到清月长老那石破天惊的许诺,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雕塑。
角落里,张横的身体抖得象秋风中的落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响:完了,完了,我之前到底得罪了一尊什么样的神仙?
他回想起自己收下那几袋灵石时和善的嘴脸,回想起自己“关照”地将韩天安排在最偏僻角落时的沾沾自喜,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再用土把自己埋起来。
而站在高台不远处的刘峰,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那是一种混杂了极致的屈辱、愤怒与不可置信的扭曲。
他,星宫内门的天才弟子,清月长老最看好的后辈,未来的傀儡术大师。他精心准备,将这次论道大会当成了自己扬名立万的舞台。
可结果呢?
他引以为傲的理论,被人当众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他视若蝼蚁的筑基散修,转眼间就要成为与他师尊平起平坐的客卿长老。
他感觉自己就象一个跳梁小丑,卖力地表演了半天,最后却成了别人登天梯的垫脚石。
“我不服!”
一声尖锐的咆哮,打破了死寂。
刘峰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指着韩天,对着高台上的清月长老嘶吼道:“师尊!此人来历不明,言语诡诈!他所说的什么阵纹、仿真神魂,根本是闻所未闻的歪理邪说!定是魔道妖人派来的奸细,想要借此混入我星宫,图谋不轨!您怎能轻信于他!”
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要将韩天打入深渊!
“奸细?”清月长老缓缓转过头,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冰冷。
她甚至懒得去反驳刘峰的指控,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却象寒冬的冰锥,刺入刘峰的心底。
“刘峰,你的道心,乱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具杀伤力。
刘峰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的疯狂瞬间褪去,化作一片死灰。
道心乱了。
对于一名修士而言,这是最致命的评语。
“从今日起,罚你去思过崖面壁十年。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傀儡术,什么时候再出来。”清月长老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在宣判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十年面壁!
刘峰如遭雷击,整个人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不……师尊……我……”
然而,清月长老已经不再看他一眼。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众人看着那个瘫软如泥的身影,再看看高台之下那个神色淡然的青年,心中再无半分嫉妒。
清月长老处理完刘峰,再次将目光投向韩天,眼神中的郑重之色更浓,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仿佛在为自己弟子的愚蠢而道歉。
“韩道友,你也是金丹初期修士,老身刚才的提议,你意下如何?”她将称呼从“你”,变成了“韩道友”。
这微小的变化,让在场众人心中又是一凛。
韩天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头,迎着清月长老的目光
“韩道友不必过谦。”清月长老的语气,变得愈发柔和,“达者为师,道无先后。你今日之言,对老身而言,不亚于醍醐灌顶,为老身推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这客卿之位,你当得起。”
她顿了顿,似乎怕韩天拒绝,又加了一句。
“你所说的阵纹之道,博大精深,仅凭一本残卷,想要自行推演,无异于痴人说梦。我星宫藏书阁中,有上古典籍三万七千卷,其中不乏阵道孤本。炼器室中,有三阶以上的珍稀材料数千种。你若肯留下,老身愿与你一同参详,共同探究这阵纹的奥秘。这对你,对我,对整个星宫,都是一件幸事。”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给足了台阶。
韩天知道,火候到了。
他脸上露出挣扎之色,沉吟了许久,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再次躬身一拜,声音诚恳。
“既然长老如此看重,我若是再推辞,便是矫情了。我……愿为星宫尽一份绵薄之力。”
“好!好!好!”
清月长老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终于绽放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让整个大殿都仿佛明亮了几分。
她手腕一翻,一枚通体由星辰秘银打造,刻着玄奥星图的令牌,便飞到了韩天面前。
“此乃我星宫客卿令,持此令,你在星宫之内,畅行无阻。”
韩天双手接过令牌,入手微凉,一股精纯的星辰之力从中传来。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这星宫,算是真正站稳了脚跟。
论道大会,就此结束。
但它所掀起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清月长老没有给任何人与韩天攀谈的机会,直接带着他,在一众修士敬畏的目光中,离开了观道殿,向着星宫内层飞去。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云雾之中,压抑的大殿才如同烧开的水一般,轰然炸锅。
“天呐!我今天到底看到了什么?一个金丹初期修士,成了星宫客卿?”
“那个刘峰,真是蠢到家了!这么粗的大腿,他不抱,反而去踹,这下好了,十年面壁!”
“你们说,那个韩天,到底是什么来头?他说的那些理论,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但又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张横混在人群中,悄悄地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他没有参与众人的议论,而是第一个溜出了大殿,朝着自己洞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得赶紧回去,把他那个宝贝女儿珍藏了多年的“百花玉露”给翻出来。
无论如何,这条大腿,他抱定了!
……
星宫内层,一座悬浮于云海之上的清幽宫殿。
此地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仙鹤飞舞,灵花遍地,与外围的喧嚣截然不同。
清月长老的私人洞府,清月殿。
殿内,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玉简、兽皮古卷,充满了浓厚的书卷气息。
清月长老亲自为韩天沏上了一杯灵茶,茶香袅袅,闻之便觉神清气爽。
“韩道友,此地没有外人,你我便不必拘礼了。”她示意韩天坐下,眼神中的灼热,再也无法掩饰,“关于那阵纹,可否再与老身详谈一二?”
韩天心中早有准备,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不瞒长老,晚辈对阵纹的了解,也仅限于那本残卷上的只言片语。那残卷似乎是一位上古大能的随手笔记,内容跳跃极大,不成体系。晚辈也是连蒙带猜,才勉强复原了那两种最基础的阵-纹联动。”
他将早已编好的说辞,缓缓道来。
“哦?那残卷上,可还记载了其他种类的阵纹?”清月长老追问道,象一个求知若渴的学生。
“有。”韩天点点头,“除了‘感应’与‘转化’,笔记中还零星提到了‘增幅’、‘传导’、‘存储’、‘湮灭’等数十种基础阵纹的名称,可惜,都没有具体的刻画之法,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他每说出一个词,清月长老的眼睛便亮一分。
这些词,单独拿出来,她都能理解。可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全新的体系,便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那……那本笔记……”清月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斗。
“早已化为飞灰。”韩天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遗撼,“不过,晚辈已将其中所有能看清的文本和图形,都记在了脑子里。”
清月长老呼吸一滞,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记在脑子里!
这就够了!
“韩道友!”她猛地站起身,对着韩天,郑重地行了一礼。
这一拜,拜的不是身份,不是修为,而是大道!
“老身,想请道友,将你所知的这一切,尽数誊抄一份,留于我星宫。道友有任何要求,只要我星宫能做到,绝不推辞!”
韩天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连忙起身扶住清月长老,诚惶诚恐道:“长老折煞晚辈了!晚辈既已是星宫客卿,为宗门出力,本就是分内之事。只是……”
他话锋一转,面露难色:“只是那些图形文本,晦涩难懂,晚辈也是一知半解。想要将其完整地复原出来,恐怕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更需要查阅海量的古籍资料,进行对比和印证……”
“这个自然!”清月长老立刻会意,“从明日起,藏书阁第七层,炼器总殿,对你完全开放!所有资源,任你调动!老身也会全力配合你,我们一同,将这上古大道,重现于世!”
她眼中,燃烧着名为“求道”的熊熊烈火。
韩天心中,也燃起了另一团火焰。
藏书阁第七层,星宫最内核的典籍所在。
他那韩仙祖先留下的线索,有极大的可能,就藏在那里!
他看着眼前这位沉浸在傀儡术的金丹后期大修士,微微躬身,声音平静而又坚定。
“定不负长老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