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备院深处，巨大的库房局域在夜色中格外安静，只有零星几点灯笼发出昏黄的光。
孙英穿着沾满油污的学徒短打，手里提着一个酒壶，心跳如擂鼓。
他按照计划，已经将周牧交给他的那几枚安装了延时引信的致命炸弹，巧妙地混入了回收的散装黑火药中，此刻正静静躺在炮库深处那堆积如山的火药桶旁边。
今天是他轮值看守库区外围的辅助岗位，匠人杂役们，包括他的师傅伍连登，都已下工回家。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膛的恐惧和激动，走向库房入口的守卫岗亭。
那里坐着两个穿着号褂、抱着腰刀打盹的绿营兵丁。
“谁？”
一个兵丁被脚步声惊醒，警剔地喝问，手按上了刀柄。
“军爷，是我，炮房学徒孙英。”
孙英挤出讨好的笑容，举起酒壶晃了晃。
“值夜无聊，弄了点酒，孝敬军爷暖暖身子。”
看清是熟面孔，又闻到酒香，兵丁放松下来，脸上露出讪笑。
“呦，你小子还挺懂事。”
孙英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十足的恳求。
“军爷，您也知道，小的在这当学徒熬的也有些月份，就想转个正，听说咱们护军校大人是您…表舅？您看…能不能帮忙递个话？小的…小的实在没门路…”
他说着，飞快地从怀里摸出两块碎银子，塞到那兵丁手里。
那兵丁掂量着银子，又看看孙英卑微的模样，心里乐开了花。
这傻小子，还真信了！他那个“表舅”护军校，八竿子打不着，不过是酒桌上吹牛罢了，白捡的银子，不拿白不拿！
“嘿嘿，好说好说！”
兵丁一把抓过银子揣进怀里，顺手接过酒壶。
“你小子有眼力劲儿！这事啊，包在爷身上！来，陪爷喝两口！”
另一个兵丁也被吵醒，闻到酒香也凑了过来。
三人就在岗亭外席地而坐。孙英殷勤地给两个兵丁倒酒，自己也小口抿着。
酒是劣质烧刀子，入口辛辣，那两个兵丁却喝得痛快。
孙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盯着酒壶——这壶有夹层！
他倒给兵丁的酒，是从加了料的夹层里出来的，里面掺了足量的蒙汗药！他自己喝的才是真酒。
几碗下肚，两个兵丁的话开始含糊不清，眼神迷离。
“好…好酒…够劲儿…”
“孙…孙小子…你…不错…明儿…爷就…就给你…说去…”
话音未落，“噗通”、“噗通”两声，两人头一歪，直接瘫倒在地，鼾声如雷，不省人事！
成了！
孙英猛地跳起来，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飞快地从领头兵丁腰间摸出钥匙串，借着灯笼微弱的光，找到开启炮库大门的那一把。
他的手因为紧张和激动抖得厉害，试了两次才把沉重的铜锁打开。
“嘎吱——”
沉重的库门被推开一条缝，浓烈的火药味扑面而来。
里面漆黑一片，堆满了木箱、炮弹和鼓囊囊的火药袋。
孙英闪身进去，凭借着白天的记忆和对库房的熟悉，摸黑朝着白天放置“家伙”的火药堆深处跑去。
时间紧迫！他掏出火折子，猛地吹亮！微弱的光线下，他迅速找到那几枚藏在火药袋深处的炸弹。
他颤斗着，却无比精准地按照周牧的教导，掐断了延时引信多馀的部分，只留下足够他逃离的时间长度。
“嗤啦——”
火折子点燃了引信！几道微弱的火星在黑暗中亮起，开始沿着引信缓慢而坚定地燃烧！
孙英转身就跑！用尽全身力气冲出库房，反手将沉重的大门带上。
沿着早已规划好的路线，在迷宫般的武备院建筑和堆料场中拼命狂奔！他仿佛能听到身后引信燃烧发出的“嘶嘶”声！
终于，他跑到武备院最西侧一段年久失修矮墙下。
他手脚并用，奋力攀爬，翻过墙头，重重摔在外面的泥地上，他顾不上疼痛，爬起来继续狂奔！
穿过无数条漆黑的小巷，遇到巡逻岗哨就亮出腰牌，冲进一个堆满杂物的破败小院——这里是林清安排的秘密接应点！
林清正焦急地在小院里踱步，听到动静立刻迎了上来。
“孙英！怎么样？！”
孙英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指着武备院的方向，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就在这时——
轰隆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
脚下的土地猛烈地一颤！紧接着，一道无法形容的、刺眼欲盲的橘红色火球，猛地从武备院方向冲天而起！瞬间撕破了京城的夜空！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这才如同亿万雷霆同时炸响！
狂暴的气浪将孙英他们掀飞出去！无数破碎的瓦砾、木屑如同暴雨般砸落在小院四周！
林清挣扎着抬头，看向武备院方向。
只见一个巨大无比、翻滚升腾的暗红色蘑菇云，正裹挟着烈焰、浓烟和无数残骸，在武备院上空疯狂膨胀、上升！映红了半边天穹！
整个京城仿佛都在这一声巨响中颤斗！紧接着，是此起彼伏、如同鞭炮般的殉爆声！那是库房里其他火药被点燃了！
火光映照下，孙英没有爬起来。他面朝武备院的方向，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泥地上。
突然，他猛地将额头狠狠磕向地面！
咚！咚！咚！
一下！两下！三下！额头上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混合着泥土流下！
“爷爷，咱们孙家的仇报啦……呜呜呜！！”
林清见状，眼框也不禁湿润，这孩子压抑太久了。
慢慢的。
“呜呜呜呜呜……哇哇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声变调的哭嚎从他喉咙发出来，转化为癫狂。
“你们看见了吗？！炸了！炸了！！狗鞑子的火药库炸了！！炸飞了！都炸飞了！！哈哈哈——！”
“炸得好！炸死这帮狗娘养的鞑子！炸死他们！哈哈哈！痛快！痛快啊——！！”
他挥舞着拳头，对着那蘑菇云狂笑嘶吼，声音嘶哑，如同恶鬼。
林清站在一旁，看着孙英这如同疯魔般的状态，同情心逐渐转变成担忧。
“我滴个亲娘……这…也忒他娘的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