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扒皮骑着那匹矮马,嘚嘚嘚地走了,留下村口一片死寂,比地上的霜还冷。
福婆子,佝偻得象根枯藤,蹭到李寄福跟前,一把抓住他骼膊,老泪混着鼻涕往下淌。
“掌教啊…掌教…”她声音抖得象秋风里的破锣,“您给说说…我家里…哪还有人啊?”
她枯手抹了把脸,那褶子深得能夹死蚊子。
“老大老二…被鞑子兵拉去南边…说是打什么藩…骨头渣子都没见着…”
“老三…身子骨弱…前年冬天…给主子家拉炭…冻死在半道上了…”
她仰起脸,浑浊的眼珠子透着绝望。
“就剩我这把老骨头…带个小孙女…饿得跟耗子崽似的…掌教…那二斗租子…不是要我们祖孙的命吗?”
她哭嚎起来,声音又尖又哑,听得人心里发毛。
李寄福脸黑得象锅底,腮帮子咬得嘎嘣响,扶着福婆子。
“福婶…别急…容我想想…总…总有法子…”他这话说得,自己都心虚。
周围村民脑袋垂得更低了,唉声叹气。
冷风嗖嗖刮,卷起几片枯叶,挺应景。
李寄福叹口气,转头看向旁边看戏的周牧。
“周兄弟,刚来,给你交个底。”
他指着远处田里插着的破木牌,“瞅见没?那玩意儿叫旗标!插哪儿,哪儿就是人家镶黄旗都统锡珠老爷的!”
“锡珠?”周牧挑眉。
“对!”柱子凑过来,一脸晦气,“狗鞑子!仗着在福建砍过几个人,回来就圈地!跑马圈地懂不懂?马跑到哪儿,地就圈到哪儿!咱们祖宗传下来的地,全他娘姓锡珠了!”
“圈地!”
李寄福声音拔高,带着火气,“入关才几年?好田全给圈了!多少人家破人亡?福婶家就是活例子!”
他指着福婆子,手抖得厉害。
“咱们?佃户?屁!就是他锡珠圈里的牲口!七成租子!交不上?卖儿卖女!骨头都给你榨出油!”
“锡珠狗贼!喝人血不吐骨头!”柱子跟着骂。
“天杀的鞑子!”人群里嗡嗡骂开了。
悲愤是悲愤,可骂完了,该交不上还是交不上。福婆子还在那儿抹泪。
周牧摸着下巴,眼珠子滴溜溜转。
炸庄头?动静太大,容易暴露老窝。
诶!有了!吓唬吓唬他总行吧?让他疑神疑鬼,没心思收租?
一个绝妙的点子蹦出来——骨头加硝土,加点热乎气儿…嘿嘿!
周牧嘴角勾起一丝坏笑。
“李掌教,”他清清嗓子,“硬扛肯定不行,咱得想点…别出心裁的法子。”
“周兄弟有高招?”李寄福眼睛一亮,满是期待。炸过粪坑的高人,肯定有主意!
周牧没直接说,神神秘秘地问:“柱子哥,后山那老坟圈子…能找到点…嗯…年头久的骨头不?不拘啥骨头,越老越好,野狗都嫌弃的那种最好!”
“骨头?”柱子眼珠子瞪圆了,“要那玩意儿干啥?腌臜晦气!有倒是有…野狗啃剩下的不少…”
“有就行,越多越好!”周牧搓搓手,挺兴奋。
他又看向李寄福:“硝土呢?就您说的后山洞里那层白霜?还能弄到不?”
“硝土?”李寄福虽然一头雾水,还是点头,“有!柱子前阵子刮了些回来,说跟你弄那玩意儿像。”
“妥了!”周牧一拍大腿,“李掌教,劳烦大伙儿帮个忙,多弄点陈年老骨头,还有那山洞里的白霜土。”
他环视一圈,压低声音:“我有大用!说不定…能帮福婶缓缓,也让那锡珠老爷…过个‘难忘’的年!”
李寄福看着周牧那神棍似的表情,再想想粪坑那冲天一炸,心里莫名觉得靠谱。
“行!”他拍板,“柱子!带几个人,去后山坟圈子,捡骨头!捡那风吹日晒几十年的!别嫌晦气!”
“福伯!你带人,去后山洞,把那白霜土都刮下来!仔细点!”
吩咐完,他看向自己那对儿女。
“雪臣!冬雪!”
“爹!”李雪臣精神斗擞。
李冬雪也看过来。
“你俩,”李寄福指指周牧,“从现在起,跟着周兄弟打下手!他要啥,你们就弄啥!手脚麻利点!听见没?”
李雪臣乐了:“得令!爹!保证伺候好周兄弟!”他凑到周牧跟前,挤眉弄眼,“周兄弟,要搞大炮仗?炸锡珠家粪坑?”
周牧神秘一笑:“比炸粪坑…有意思多了。”
李冬雪撇撇嘴,看着周牧那身依旧不怎么好闻的旧棉袄,又看看兴奋的哥哥,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知道了,爹。”声音闷闷的。
周牧看着这兄妹俩,尤其李冬雪那副“又要跟臭家伙干活”的不爽表情。
帮手到位。
他的“大年惊魂夜”计划,可以开搞了。
锡珠老爷,等着收份“大礼”吧!保证让你…永生难忘!嘿嘿。
李家村后山,柱子带着人,深一脚浅一脚往老坟圈子钻,嘴里嘟囔着“捡骨头…这叫什么事儿…”
福伯领着几个稳重的,提着篮子去刮山洞白霜土。
李雪臣围着周牧,满脸好奇:“周兄弟,要骨头和硝土到底干啥?真能吓住锡珠那狗鞑子?”
周牧嘿嘿一笑:“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保证…嗯…挺‘亮眼’的。”
李冬雪抱着骼膊站旁边,一脸嫌弃地看着兴奋的哥哥和故作神秘的周牧,哼了一声:“装神弄鬼。”
与此同时,紫禁城,养心殿
殿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康熙正批折子。
门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
象是有人走路夹着腿,还一瘸一拐,布料摩擦声特别大。
康熙皱眉抬头。
只见裕亲王福全,在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搀扶下,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挪”了进来。
他脸上缠着的纱布倒是拆了,露出下面几个新鲜的血痂麻点,在光线下格外显眼。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走路姿势——两条腿夹得死紧,膝盖微微弯曲,上半身僵硬,每挪一步都龇牙咧嘴,象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活象只刚被阉了的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