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牧依旧是那个天不亮起身、沉默挑粪的“周木头”。
他低垂着头,肩膀佝偻,脚步沉重,通铺里没人愿意靠近他,他身上的味儿就是天然的屏障。
“周木头,滚远点!你那身味儿,熏得老子早饭都吃不下了!”
同铺的赵大疤,一个脸上带刀疤的粗壮奴才,在周牧经过他铺位时,厌恶地捂住鼻子,一脚踹在周牧的小腿肚上。
周牧一个跟跄,桶里的污物晃荡了一下,溅出几点在冰冷的地面上。
“对不住,疤爷”周牧声音麻木,头垂得更低,扶稳桶,加快脚步离开
踹吧,用力踹。等你全家上天的时候,老子一定多送你一程!
机会在每一次倾倒之后。
趁着没人注意,他会蹲在坑边,用一根偷偷削尖的硬木棍,飞快地刮取坑壁和冰层表面析出的那层霜状结晶。
望着挂下来的结晶,周牧不禁暗喜。
快了…福全,你的好日子,快到头了!炸了你,老子就远走高飞!这鬼地方,一刻也待不下去!
逃跑的念头成为支撑他隐忍的唯一动力。
收集来的东西,他不敢带回拥挤恶臭的奴仆通铺。
王府西北角,靠近高大围墙根下,有一处堆放废弃杂物的破棚子,这里极少有人来,连老鼠都嫌弃。
周牧把刮来的灰白结晶,小心地用一块破布包好,藏进棚子里。
几天下来,破布包已经沉甸甸一小团。
这天傍晚,周牧借口肚子疼,避开了管事的视线,溜进了破棚子。
刚搬开磨盘石旁的几块烂木板,挖出那个破布包,还没来得及打开细看。
“哟!这不是‘香饽饽’周木头嘛?跑这耗子洞来挺尸了?”
一个尖酸刻薄的女声突然在棚子口响起。
周牧心头一紧,迅速将布包塞进怀里,用身体挡住挖掘的痕迹,慢慢转过身。
来人是后厨管事的张婆子,五十多岁,一脸横肉,叉着腰堵在门口,三角眼里满是狐疑和嫌恶。
“鬼鬼祟祟的,藏什么呢?是不是偷了厨房的东西?”
张婆子目光扫视,最后落在周牧沾着泥污的鼓囊囊的胸口。
“回张嬷嬷,我…我肚子实在疼得厉害,想找个背风的地方…缓口气。”
周牧低着头,声音带着“虚弱”的颤斗,身体也配合着微微佝偻。
“缓口气?我看你是想偷懒!”
张婆子啐了一口,往前走了两步,眼神更加锐利。
“把手里的东西拿出来!让老娘瞧瞧!这破地方,除了耗子屎还能有什么好东西?是不是偷藏了吃的?”
她认定了周牧在偷东西。
周牧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极其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破布包。
张婆子一把夺过,迫不及待地打开。一股浓郁的、类似尿骚和土腥混合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呕!什么腌臜玩意儿!”张婆子被这味道熏得差点背过气,手一抖,布包掉在地上。
她嫌恶地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粉末,“呸!果然是钻粪坑的贱坯子!连这粪坑里刮出来的脏东西都当宝藏着?真是天生的贱骨头,烂泥扶不上墙!恶心死老娘了!”
她骂骂咧咧,仿佛沾到了什么瘟疫,转身就走。
“赶紧滚回你该待的地方去!再让老娘在这破地方看见你,打断你的狗腿!”
“你也跑不了”周牧望着张婆子的背影,面无表情的呢喃道。
这点量,威力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更需要提纯。
第二天挑完粪,他没立刻回。
绕到后厨院墙角落煤渣堆,蹲下装翻找煤核,眼睛时不时张望后厨方向。
几个粗使婆子正把一筐筐烧过的、灰白色的草木灰抬出来,随意地倒在墙根另一个专门堆放灰烬的角落。
周牧的心跳快了几分。
草木灰!碳酸钾!
三天后。
一场大雪复盖了京城,后厨消耗的柴火猛增,倒出来的草木灰堆得老高。
趁着粗使婆子每日倾倒灰堆的间隙
周牧悄咪咪的用破棉袄裹藏草木灰,运到那独属于他的破棚子。
深夜,万籁俱寂。
奴仆通铺里鼾声此起彼伏,周牧悄无声息地溜下铺。
回到破棚子,周牧现在材料基本齐了,富含硝酸盐的粪坑硝土,富含钾的草木灰。
将冰冷的雪水,淋在瓦盆里混合好的硝土和草木灰上,通过破布滤网,滴滴答答地流入下面的小瓦罐。
周牧贯注,既要控制水流,又要凝神倾听棚子外的动静。
寒风在棚子嗡嗡作响,每一次声响都让他头皮发紧。
接下来是更漫长的等待——等待水分在严寒中慢慢蒸发、结晶。
他白天依旧麻木地挑粪,忍受着寒冷、饥饿和无处不在的轻篾。
赵大疤的辱骂和推搡,其他奴才的避之不及,后厨小厮看到他靠近时厌恶的呵斥,都成了日常。
夜里,只要有机会,他就溜进破棚,借着微弱的雪地反光,查看瓦罐里的情况。
“快了…张婆子,赵大疤,还有福全…你们的‘福气’,快到了!我一定请你们好好吃顿席!”
第二日夜。
“还差最后一步……”周牧对着掌心那点宝贵的黄色晶体,低声自语。
精炼!他需要更纯净的硝酸钾。
他需要一个锅,需要火!
王府后厨的灶火日夜不息,但那里人多眼杂,张婆子像只警剔的母狼,根本不可能靠近。
周牧的目光,落在了破棚角落那堆朽烂的木材上,还有他藏草木灰的石板旁边,几块垒起来的断砖。
一个简陋的、几乎不可能成功的方案,在他脑中成型。
“就在这!用你们的‘破烂’,送你们上西天!”
搬来几块断砖,垒起一个小小的灶台,将朽木堆在灶台中间。
周牧用两块边缘锋利的燧石,双手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拼命地敲击。
火星微弱,一次次溅落在干燥的苔藓引火物上,又很快熄灭。
汗水混着冰冷的雪水,从他额角滑落。
失败,再试,再失败……每一次失败。
“嚓!”终于,一点微弱的火星顽强地引燃了苔藓,冒出细小的青烟。
周牧立刻屏住呼吸,小心地吹着气。
终于,“噗”地一声。
一小簇火焰跳跃起来!
他迅速将那个豁口的大瓦盆架在简易灶台上,倒入一点珍贵的雪水,然后极其小心地,将布包里所有的黄色粗硝晶体倒了进去。
火舌在瓦盆粗糙的底部燃起,发出噼啪的轻响,盆里的水开始冒起细小的气泡。
周牧死死盯着,用一根木棍小心地搅动,使黄色晶体溶解。
棚子里弥漫着硝石溶解的刺鼻气味,每一次搅动周牧都使足了力气。
寒风冻透,依旧冰冷刺骨。
周牧等了很久,直到瓦盆变得冰凉,浑浊的液体底部,沉淀着一层灰黑色的杂质。
而上面澄清的液体,在寒冷的空气中,析出了一层更加细密、更加洁白的晶体!它们在破棚子缝隙透下的微光里,闪铄着微光。
周牧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沾了一点白色的晶体,放在舌尖尝了一下。一股强烈的、咸涩的凉意瞬间在口中蔓延开。
成了!
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白气,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几乎虚脱。
福全,张婆子,赵大疤…你们的‘福报’来了,该轮到我请你们吃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