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镇,悦来客栈,二楼临窗雅间。
窗外是潺潺的玉带河,午后阳光通过雕花木窗,在铺着青布的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青玉独坐窗前,面前摆着几碟小菜,一壶温酒。
他并未显露真容,依旧保持着那副俊俏平凡的游学士子模样,气息内敛,与寻常旅人无异。
桌上菜肴颇为精致,并非什么山珍海味,却都是玉山镇本地特色。
一碟“白切河鲜”,用的是清晨刚从玉带河捞起的鱼,只取鱼腹最嫩处,以滚水快速汆烫,鱼肉瞬间收紧,呈现出半透明的玉白色。
配上一小碟用姜末、香醋和几滴麻油调成的蘸料,入口鲜甜嫩滑,原汁原味,将河鱼的鲜美发挥到极致。
一盅“文火老鸭汤”,汤色清澈见底,面上只浮着几点金黄的油星,显然是费了功夫撇净了浮油。
鸭肉炖得酥烂脱骨,汤水入口却丝毫不腻,只有一股醇厚温润的鲜香,顺着喉咙滑下,暖意直达肺腑。
汤里只加了少许盐和几片老姜,更显食材本味。
还有一碟看似普通的“清炒时蔬”,用的是镇外农家园子里现摘的嫩菜心,碧绿生青,只用猪油猛火快炒,撒少许盐,便脆嫩爽口。
最让青玉食指大动的,却是一盘金黄诱人的“香酥鸡块”。
鸡是本地散养的走地鸡,肉质紧实。
斩成小块后,用秘制酱料腌制入味,再裹上一层薄薄的米粉,入油锅炸至外皮酥脆,内里却依旧鲜嫩多汁。
咬一口,“咔嚓”轻响,外皮的焦香混合着内里鸡肉的丰腴汁水,在口中爆开,香气四溢。
怪不得那黄皮子要冒险偷鸡,这玉山镇的鸡,肉质确实非同一般。
青玉夹起一块鸡块,细细品尝,眼中露出一丝满足。
他这般毫不遮掩的行事,显圣惩恶,本就有意告知某些“故人”,他回来了。
果然,酒至半酣,雅间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客官,打扰了。”是客栈伙计的声音,带着几分躬敬与忐忑
“楼下有位先生,说是您的故交,特来拜会。”
青玉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勾,淡淡道:“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并非伙计,而是一位身着灰色长衫、作帐房先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正是青玉之前神识感应到的那位南符阁炼气后期修士。
他此刻脸上再无平日的木纳,而是带着十足的躬敬,甚至有一丝紧张,进门后便躬身行礼:
“晚辈南符阁外门执事林超,参见前辈。惊扰前辈清静,万望恕罪。”
青玉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何事?”
林超连忙道:“回禀前辈,本阁陈渊长老与林婉儿长老夫妇,恰在左近巡查,听闻前辈法驾莅临玉山,特命晚辈前来通传,他二人即刻便到,欲当面拜见前辈,以叙旧谊。”
陈渊、林婉儿……果然是他们。
青玉心中了然,看来这几十年来,他们并未忘记当年并肩“戏神”的情分,对玉山镇也一直保持着关注。
“恩,知道了。你且退下吧。”青玉语气平淡。
“是,晚辈告退。”赵明如蒙大赦,又行了一礼,这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窗外便传来两道轻微的破空声,随即雅间的门再次被推开。
走进来一男一女两位修士。
男子约三十许人相貌,面容俊朗,眉宇间比几十年前多了几分沉稳与威严,身着月白道袍,袖口银线符录熠熠生辉,气息渊深,赫然已是金丹初期修为!正是陈渊。
女子略年轻些,明眸皓齿,容颜更胜往昔,眉梢眼角带着一丝为人母的温婉,修为同样达到了金丹初期,正是林婉儿。
她手中,还牵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粉雕玉琢的女童。
女童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青玉,丝毫不怕生。
“鼍龙道友!一别数十载,道友风采更胜往昔!晚辈陈渊(林婉儿),携犬子陈子瑜,拜见前辈!”
陈渊与林婉儿见到青玉,眼中皆露出惊喜与由衷的敬意,齐齐躬身行礼。
即便他们已贵为南符阁长老、金丹真人,在青玉这位曾并肩作战、如今修为更是深不可测的“前辈”面前,依旧保持着晚辈的礼数。
“不必多礼。坐。”青玉抬手虚扶,目光在二人身上一扫,尤其在看到那孩童时,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恭喜二位,喜结连理,更添明珠。金丹期得子,不易。”
修士修为越高,孕育子嗣越是艰难,但一旦成功,后代身具灵根的概率也极高。
这陈子瑜根骨灵秀,显然资质不凡。
林婉儿眼中满是幸福,轻轻将孩子往前带了带:“子瑜,快叫鳄伯伯。”
“鳄伯伯好!”小男孩声音清脆,有模有样地学着父母拱手行礼,奶声奶气,十分可爱。
青玉见状,冷硬的嘴角也难得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他沉吟片刻,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物,却是一枚鸽卵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柔和青光的宝珠,珠内似有云气流转,灵性盎然。
“此珠名为‘蕴神养灵珠’,佩戴身上,可温养神魂,启迪灵智,于孩童筑基前的修行颇有裨益。算是补上孩子的周岁礼吧。”
青玉将宝珠递了过去。此物乃是莹光林海的特产,虽非绝世奇珍,但对于低阶修士尤其是孩童而言,却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陈渊林婉儿一见此珠,便知不是凡品,连忙推辞:“道友厚赐,太过珍贵,晚辈等如何敢当?”
“收下吧,我与这孩子,也算有缘。”青玉语气不容置疑。
二人见推辞不过,只得感激收下:“多谢前辈厚赐!子瑜,快谢谢鳄伯伯!”
“谢谢鳄伯伯!”小子瑜捧着宝珠,爱不释手,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青玉也不知道笑了,摸了摸小子瑜的头道,“以后叫我青伯伯就好。”
三人落座,子瑜被林超领出房间玩。
青玉命伙计添了碗筷,重新上了热酒。
陈渊布下一道隔音禁制,雅间内顿时清静下来。
几杯水酒下肚,气氛融洽了许多。
三人不免回忆起几十年前,联手设计,假借“河神”之名,追捕叛徒张吉的往事。
说起当时如何伪造神迹、如何引导舆论、最终如何逼得张吉现形伏诛,种种惊险与巧妙,如今想来,仍觉历历在目,又不免相视莞尔。
“当年若非道友鼎力相助,化身‘河神’,震慑宵小,单凭我师兄妹二人,想要在玉山镇这人生地不熟之处擒下那张吉,恐怕难如登天。”陈渊感慨道,举杯敬青玉。
林婉儿也笑道:“是啊,尤其是道友那日显圣,霞光万道,清水涌莲,当真是神威赫赫。”
青玉饮尽杯中酒,微微摇头:“不过是权宜之计,借势而为罢了。没有二位道友助我,只怕我是独木难支。
倒是道友二人,如今皆已金丹,更结为道侣,可喜可贺。”
谈及修为与家庭,陈渊林婉儿脸上都露出满足之色。
闲聊片刻,青玉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
“说起来,当年我离去仓促,之后玉山镇……以及那九幽门之事,后续如何了?”
此言一出,陈渊和林婉儿的脸色都微微一肃,轻松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重。
陈渊放下酒杯,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后怕:
“前辈当年被妙池前辈以秘法送走,可算是险之又险!
您被送走后,那蚀天灭灵大阵因双阵对冲而损毁,那三位九幽门金丹见事不可为,又忌惮可能引来更强援手,便迅速退走了。”
林婉儿接口道:“雷啸副宗主和雷熊前辈被直接送回了万兽宗山门。雷宗主听闻爱弟险些遭劫,勃然大怒,当即联合我南符阁,将此事上报给了中土玉清道宗。”
“玉清道宗?”青玉目光微动。中土三大仙宗之一,道门魁首,其实力远非万兽宗、南符阁可比。
“正是。”陈渊点头,神色凝重。
“九幽门竟敢在七洲之地公然布下蚀天灭灵此等恶阵,围杀我正道修士,已是犯了忌讳。
玉清道宗得知后,极为重视,牵头联合数家正道大宗,对万辜洲进行了一次持续近十年的大清扫,拔除了不少九幽门暗中布置的据点,斩杀、擒获其门人弟子无数。”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然而,九幽门的山门根本之地,并不在七洲,而是位于十三洞天界之一。
洞天界与七洲之间有古阵封印阻隔,难以征伐。
加之其他魔道洞天亦对我七洲虎视眈眈,玉清道宗等亦需防备大局,此事最终也只能暂且搁置,加强边境封印巡查了事。”
“所以,万兽宗与我南符阁,便各自派了弟子,常驻这玉山镇,既算是监视此地,以防九幽门卷土重来,也算是对当年之事的一个交代,同时……”
陈渊看了青玉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或许,也存了等侯前辈归来的一丝念想。”
青玉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酒杯。
“妙池前辈的遗骸……”青玉忽然问道。
林婉儿神色一黯,低声道:“当年事后,我等曾仔细搜寻河底,只找到一些少许破碎的龟甲……已与河底岩石融为一体。
我等将其妥善安葬在了玉带河上游一处清净水湾,立了衣冠冢,四时祭拜。前辈若有暇,可前往一观。”
青玉点了点头,心中默然。
雅间内一时沉默下来,只有窗外河水潺潺流淌的声音。
故人重逢,欣喜之馀,终究难免触及那些沉重的往事。
但无论如何,能再次坐在一起饮酒闲谈,本身已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青玉举起酒杯,对陈渊林婉儿道:“往事已矣,来,喝酒。”
“敬道友!”二人连忙举杯相迎。
杯中酒液微漾,映照着窗外的天光水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