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无名刀的身影出现在聊城护城军衙门的卷宗库外。
他凭借往日擒贼积攒的一些人情,又费了些银钱打点,终于得以进入这存放着聊城及周边地域图志、文档的库房。
库房内光线昏暗,弥漫着陈年纸墨与尘埃混合的气味。
无名刀耐着性子,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中翻找了整整两日。
关于“黑水泽”的记录并不多,且大多语焉不详。
官方记载中,那是一片广袤、贫瘠、充满毒瘴沼泽的蛮荒之地,因其环境恶劣,鲜有百姓定居,历来是法外之徒的乐土,官府数次清剿,皆因地形复杂、损失惨重而不了了之。
近几十年的卷宗里,除了几起商队失踪、或某些流寇团伙疑似遁入黑水泽的记录外,并无任何与“圣教”或大规模孩童失踪案直接相关的线索。
“果然藏得极深……”无名刀合上最后一卷发黄的册子,眉头紧锁。
官府的记录,显然无法触及那黑暗组织的内核。
玉门使者给出的“黑水泽”三字,更象是一个模糊的指向,而非具体的目标。
但他别无选择。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回到小院,无名刀开始做最后的准备。
他倾尽所有,购置了大量解毒丹药、驱瘴药粉、坚韧的绳索、特制的火折子,以及足够支撑月馀的干粮清水。
他将那枚青鳞玉符贴身藏好,又将伴随多年的匕首磨得锋利无比。
他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但一想到那些失踪孩童可能遭受的苦难,心中那团火便无法熄灭。
三日后的黎明,天色未明,聊城尚在沉睡。
无名刀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背负行囊,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他守护多年的城池,向着东北方向的黑水泽,孤身而去。
路途遥远且艰难。越是靠近黑水泽,人烟越是稀少,道路也越发崎岖难行。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甜腻味道,那是沼泽毒瘴的前兆。
脚下的土地逐渐变得泥泞,四处是泛着诡异气泡的泥潭,一不小心便会陷身其中,万劫不复。
密林深处,毒虫猛兽潜伏,嘶吼声此起彼伏。
无名刀凭借着超凡的武功与丰富的野外经验,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这片死亡地带。
他昼伏夜出,避开明显的瘴气浓郁局域,依靠星斗与残旧地图辨别方向。
足足跋涉了十馀日,方才真正深入黑水泽的腹地。
这里的景象更加骇人。参天古木枝杈扭曲,形如鬼魅。
墨绿色的沼泽水域无边无际,水面上漂浮着惨白的动物尸骨。
浓重的彩色毒瘴如同纱幔般笼罩四野,视线受阻,连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若非准备充分,寻常人根本无法在此存活。
他按照玉门简图上模糊的标记,结合自己对地形地势的判断,又搜寻了数日。
终于,在一处极为隐蔽、被茂密毒藤复盖的山坳深处,他发现了一些人为的痕迹——被刻意掩盖的车辙印、丢弃的破损笼子碎片,以及空气中一丝极淡的、混合着血腥与药味的异样气息。
循着这丝气息,无名刀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在沼泽与密林间潜行追踪。
又过了两日,在一片被浓雾笼罩的黑色水域中央,他望见了一座岛屿的轮廓。
岛屿不大,地势崎岖,但隐约可见一些简陋建筑的影子,更有几艘蒙着黑布的小船停靠在岸边。
岛屿上空,那彩色毒瘴似乎格外浓郁,隐隐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就是这里了……”无名刀伏在一棵枯树后,摒息凝神,心中凛然。
他观察到有黑衣人影在岛上巡逻,动作矫健,气息阴沉,显然并非普通匪类。
偶尔,还能听到从岛屿深处传来的、极其微弱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压抑着的孩童哭泣声!
他强压下立刻冲上去的冲动,决定趁夜色先潜入探查,摸清情况再作打算。
若有可能,最好能悄然退回,将消息传递给有能力清剿此地的官方势力。
是夜,月黑风高,毒瘴更浓。
无名刀如同一条无骨之鱼,悄无声息地泅渡过冰冷刺骨的黑色水域,避开巡逻的哨卡,如同鬼魅般潜上了岛屿。
岛上建筑粗糙,多以石块和木头搭建,但布局却隐含阵法痕迹,若非他轻功绝顶、感知敏锐,极易触发警报。
他如同阴影般在建筑间穿梭,越往深处,心中的寒意越盛。
在一处把守尤为森严、依山而建的石窟外,他找到了目标的内核。通过石缝,他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惨烈景象!
石窟内部空间巨大,却被分割成一个个狭小的铁笼!
每个笼子里,都蜷缩着数个乃至十数个衣衫褴缕、面色惨白、眼神麻木的孩童!
他们大多不过五六岁年纪,有些身上带着淤青,有些似乎正在发烧,迷迷糊糊地呻吟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屎尿臊臭与草药混合的怪味。
角落里,甚至堆放着几具小小的、已经僵硬的尸体,无人理会!
一些黑衣人正粗暴地将一些看起来状态稍好的孩童从笼中拖出,喂食一种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药丸,孩童服用后很快便陷入昏睡,然后被像货物一样抬往石窟更深处。
那里,隐隐传来沉闷的机括声和一股令人作呕的、类似溶炉燃烧的气息。
“资粮……他们真的把这些孩子当成‘资粮’!”无名刀双目赤红,浑身血液几乎逆流!
他原本的计划瞬间被滔天的怒火烧成灰烬!什么探查,什么回报,什么从长计议!在看到这些孩子如同牲畜般被囚禁、摧残的瞬间,所有的理智都被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暴怒所取代!
“孽障!受死!”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打破了夜的死寂!无名刀身影如电,从藏身处暴射而出,直扑离他最近的两名看守!
“噗!噗!”
掌刀如雷,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那两名仅有炼气三四层修为的看守,甚至连惊呼都未发出,便咽喉碎裂,瘫软下去!
“敌袭!!”石窟内的其他黑衣人顿时炸锅,警报的铜锣声刺耳地响起!
“结阵!拦住他!”为首的是一名筑基初期、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厉声大喝,手中挥舞着一柄淬毒的钢叉,带着数名手下结成一个简易的战阵,汹涌的灵力与歹毒的法器光芒向无名刀笼罩而来!
“挡我者死!”
无名刀状若疯虎,将毕生功力提升至巅峰!周身气血如烘炉燃烧,竟在体表形成一层淡淡的血色罡气!
他不再闪避,而是以硬碰硬,掌风呼啸,每一击都蕴含着他无边的怒火与杀意!匕首化作道道寒光,专攻要害!
一时间,石窟内劲气狂飙,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无名刀虽是以武入道,未修灵力,但其武功已臻化境,速度、力量、反应皆远超寻常炼气修士,更是将一股惨烈的杀气融入招式之中,竟将数名修士逼得节节败退!
他一边搏杀,一边试图破坏铁笼的锁链,口中大吼:“孩子们别怕!我来救你们出去!”
然而,铁笼竟都带有简易禁制,一时难以破开。
而更多的黑衣人从石窟深处涌出,其中甚至又出现了两名筑基修士!攻势如同潮水般涌来!
无名刀虽勇,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对方有备而来,阵法合击之下,他很快便身中数招,鲜血染红了衣襟。
若非他肉身强横,闪避及时,早已殒命。
但他依旧死战不退,如同磐石般挡在铁笼前,为身后的孩童争取着缈茫的生机。
“哼!不知死活的武夫!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正好拿你精血魂魄,祭炼圣器!”
那刀疤筑基修士狞笑着,祭出一面黑气缭绕的幡旗,阴风呼啸,鬼哭狼嚎之声大作,显然是一件极其邪恶的法器!
无名刀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与神魂层面的侵蚀袭来,动作顿时一滞,眼看就要被黑幡罩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响彻在灵魂深处的碎裂声,自无名刀怀中传出!
是那枚青鳞玉符!它在感受到主人遭遇致命危机、心神激荡至极点的刹那,自动碎裂了!
一股温和却磅礴无比的意念,如同春风化雨,瞬间抚平了无名刀躁动的心神,更化作一道坚韧无比的无形屏障,将他周身护住!那邪恶黑幡的吸力与侵蚀,撞在这屏障之上,竟如泥牛入海,消散于无形!
“什么?!”刀疤修士脸色剧变,惊骇欲绝!
无名刀亦是一怔,随即福至心灵,明白是那位青衣前辈留下的后手生效了!
他精神大振,怒吼一声,抓住这瞬息的机会,合身扑上,以掌化刀直刺对方心口!
“噗嗤!”
这一次,匕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护体灵光,深深扎入了刀疤修士的心脏!
刀疤修士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的匕首,又看了看无名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最终轰然倒地,气绝身亡!
首领毙命,馀下的黑衣人顿时阵脚大乱!
无名刀趁此机会,疯狂攻击铁笼禁制的最薄弱处!在玉符之力残馀的加持下,他竟真的接连破开了数个牢笼!
“快!跟着我!往外冲!”他对着那些惊恐又带着一丝希望的孩童大吼道,同时将身上携带的所有解毒丹、干粮塞给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
石窟内一片混乱,孩童的哭喊声、黑衣人的怒吼声、兵器的碰撞声响成一片。
无名刀浑身是血,如同浴血的战神,一边抵挡着残馀黑衣人的攻击,一边护着几十名孩童,向着洞口且战且退。
这岛上的高手,绝不止这些!必须尽快离开!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石窟的刹那,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威压,如同万丈山岳,骤然从岛屿深处降临,笼罩了整个石窟!
一个冰冷、淡漠,仿佛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声音,缓缓响起:
“区区武夫,也敢毁我圣教根基?今日,便都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