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云深不知处。
一片由七彩祥云托举、宫阙连绵的浮空殿宇群,便是云凤族的内核重地——云深天境。
其中一座最为高耸、通体由万年暖玉筑成、檐角如凤首昂然的宫殿,正是司礼长老云宸的居所与理事之地——宸极殿。
此刻,殿内深处,一间僻静的书房。夜明珠柔和的光晕洒下,映照着四壁书架上的古老玉简与散发着清香的凤栖木茶案。
云宸褪去了白日里在长老会上的雍容与锐气,只着一袭素白常服,坐于案前,手捧一卷泛黄的古籍,眉头微蹙,似在沉思。
一名身着青色云纹道袍、面容尚带几分稚嫩、但眼神灵动的少年,正躬敬地为他斟茶。
少年名为云逸,是云宸最小的亲传弟子,金丹初期修为,天赋颇佳,深得云宸喜爱。
“师尊,”云逸斟好茶,尤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困惑。
“今日长老会上,诸位长老争得面红耳赤,弟子……弟子有些不明白。”
云宸目光未离书卷,只是淡淡“恩”了一声,示意他说下去。
云逸鼓起勇气:“裂风峡被那墨峥踏平,固然可惜,但……但我族九天之上,资源丰饶,逍遥自在,为何非要执着于下界那纷乱不堪的云梦大泽?
与龙宫那等凶戾势力冲突,岂不是自找麻烦?云瑶师叔她……主张稳妥,似乎也并非全无道理。”
他话语中,对云瑶仍保持着敬称,显然对其颇有好感。
云宸终于放下手中书卷,抬起眼,看向自己这个心思单纯的徒弟,目光中并无责备,反而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逸儿,你修行至今,已结金丹,可知我云凤一族,立足九天,凭的是什么?”
云逸一怔,思索道:“凭的……自然是始祖凤凰血脉尊贵,凭的是历代先辈筚路蓝缕,开辟这云深天境,更凭的是我族功法玄妙,实力强横。”
“说得不错,却未及根本。”
云宸轻轻摇头,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目光变得悠远,“血脉会稀薄,基业会衰败,功法亦非独有。我族能屹立万载,凭的是一股‘势’。”
“势?”云逸不解。
“天地万物,皆在争渡。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云宸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沧桑,“九天之上,看似逍遥,实则是更大的囚笼。资源终有尽时,空间亦有极限。
我族繁衍至今,人口日增,天境虽广,亦有承载之极。”
他看向云逸,目光锐利起来:“云梦大泽,看似混乱,却是万载难逢的机遇!
龙宫、仙城联盟、鲛人族……乃至那些隐藏的古老存在,彼此厮杀,元气大伤。此乃鹬蚌相争之势!
我族若此时不入场,待他们决出胜负,一方独大,集成大泽资源气运,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届时,我云凤族是甘愿俯首称臣,还是坐等被蚕食鲸吞?”
云逸脸色微变,他从未想过这一层。
“至于云瑶……”
提到这个名字,云宸的语气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愫,有无奈,有追忆,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她并非不知此理。恰恰相反,正因她看得太清,才更要行‘稳’字诀。”
他放下茶杯,指尖无意识地在案上划动着:“我与她,年少时并称‘双骄’,一同修行,一同历练,对族运之忧虑,心意相通。
我们都希望云凤族能永世昌隆。只是……选择的路不同罢了。”
云逸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外界皆传师尊与云瑶师叔因政见不合,势同水火,怎会……
看着徒弟惊讶的表情,云宸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苦涩的笑意:“外人只道我激进,她保守,却不知这不过是一场戏,一场唱给族内族外看的双簧。”
“双簧?”云逸更加迷惑。
“不错。”云宸目光深邃。
“大泽局势,错综复杂,龙宫势大,敖奉老谋深算,墨峥更是锐不可当。
若我族一味示弱,只会被视作可欺,步步紧逼。
需有我这般‘鹰派’,展示肌肉,甚至不惜制造摩擦,让对方知我族有插手之力、亦有插手之心,心存忌惮。此所谓‘以攻代守’。”
“而云瑶,”他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赞赏。
“她则需扮演‘鸽派’,处处言和,主张稳妥,为我可能的‘过激’行为留有转圜馀地,稳住大局,避免过早陷入全面战争。
同时,她与那莹光林海青玉结下的善缘,便是我族埋下的一着暗棋。
那林海位置关键,那鳄妖更是潜力非凡,若能将其拉拢,便是在龙宫腹地钉下一颗钉子。”
云逸听得心潮澎湃,又觉背脊发凉,他从未想过,族中高层的博弈,竟是如此复杂深远。“所以……师尊与云瑶师叔,并非真的……”
“政见确有分歧,但目标一致。”云宸打断他,语气恢复平静。
“我认为机遇稍纵即逝,当敢于冒险,火中取栗。她则认为当谋定后动,积蓄力量,等待更佳时机。
谁对谁错,犹未可知。
但正因有她在外斡旋,我才能在内放手施为。
此番裂风峡之败,虽折损了些许外围力量,却也彻底摸清了墨峥的底线与实力,更将龙宫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接下来……”
他眼中精光一闪:“便是要看云瑶如何借题发挥,在外交上向龙宫施压,同时……看看那莹光林海的青玉,在此压力之下,会作何选择。”
云逸恍然大悟,心中对师尊和云瑶师叔的敬佩达到了顶点。
原来一切的争执、算计,背后都是为了族群的未来。
“那……莹光林海,真的如此重要?”他忍不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