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图斯骑着白马,打量道路两侧的麦田,现在是小麦的越冬期,这些低矮的麦苗要挨过整个寒冬,才能在来年春天挺直茎叶。狭窄的田垄沿着缓坡向远处延伸,教堂钟声从远处村庄传来,惊走了田野中的飞鸟。
维图斯观望片刻,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兄长带领使团去了法国,我该干什么?”
返回君士坦丁堡?
纵观曼努埃尔皇帝的子嗣,皇长子约翰是公认的继承人,被册封为共治皇帝,逐步接管政务。
老二狄奥多尔是摩里亚地区的专制公,娶了教宗马丁五世的外甥女。
老三安德洛尼卡是塞萨诺尼基的专制公。
老五君士坦丁虽然没有实权,却受到皇后的宠爱,以及皇储和群臣的信任。
再往后,是德米特里、托马斯两个未成年子嗣。维图斯觉得,自己的受重视程度和这两人差不多,即使返回君士坦丁堡,也发挥不了多少作用。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扶住胸口,衣服内侧藏着上次作战的报酬——朱里奥赠送的银行汇票(lettera di cabio,兑换证书)。
这一时期,意大利的金融体系已经相当发达。汇票的材质是羊皮纸,开票方是迪马乔银行,价值一千弗罗林(杜卡特),收款人可以在佛罗伦萨、罗马、热那亚、马赛、威尼斯、那不勒斯等地兑现。
毫无疑问,这是一笔巨款,相当于普通意大利市民一百年的劳务收入,可以购买一座乡下庄园。另外,皇储临行前还给了维图斯二百杜卡特的路费。这些钱可以满足日常开销,做生意却远远不够。
维图斯的笔记本记载了两样跨时代的发明,珍妮纺纱机,骨瓷。
珍妮纺纱机能够大幅提升纺纱速度。骨瓷的原料是骨粉、高岭土和石英,可以充当东方瓷器的替代品。
麻烦的是,这个时代没有专利法,意大利商人可以仿制,然后利用雄厚的资金和销售网络挤垮维图斯的产业。
“唉,做生意真不容易。”
这时,朱里奥凑巧来到维图斯身侧,“殿下,您打算返回君士坦丁堡,还是乘船前往法国,追赶东罗马使团?”
“我不知道。”
察觉青年的郁闷,朱里奥顺势提议,“米兰和佛罗伦萨的矛盾不可调和,未来必有一场决战。我想请您再帮一次忙,担任炮兵指挥官,辅佐我的长子保利。”
我,东罗马的皇室成员,竟然给一个商人当雇佣兵?
维图斯正打算说些什么,耳畔传来朱里奥的开价:每年一千弗罗林,另外还有战利品分红。
这么多?
东罗马帝国高等文官的年薪大约三百杜卡特,而且拖欠严重,皇帝经常用粮食和丝绸填补空缺。
威尼斯、佛罗伦萨的财政状况良好,然而一千杜卡特的年薪也很罕见,维图斯难以置信,“好吧,我答应了,今后继续用‘安东尼·杜卡斯’这个假名。不过,您为啥要开这么高的工资?”
朱里奥收敛笑容,目光投向远处起伏的丘陵,寒风从阿尔卑斯山方向刮来,吹得他的斗篷猎猎作响。
“以炮兵指挥官的标准,这份工资确实太高了,但您的价值不止这些。作为一个从业数十年的银行家,我的足迹遍布欧洲,帮助多位国王筹措战争经费,见识过形形色色的指挥官,包括亨利五世、扬·杰士卡
我感觉您和他们一样,存在一种特殊的能力——对于战场局势的掌控。这种天赋极为珍贵,可以说,您生来就是为了战争。”
对于富商的评价,维图斯猜不准这人是在吹捧,还是真心实意的夸赞。他不再言语,默默跟随队伍前进,直到前方出现一道宏伟的城市,城墙高大,拥有众多方形塔楼和宏伟的城门。
“佛罗伦萨,文艺复兴的发源地,总算到了。”
根据朱里奥的介绍,14世纪鼎盛时期,佛罗伦萨拥有十二万居民,直到公元1348年黑死病爆发,城市人口锐减。数十年来,佛罗伦萨的人口增长缓慢,如今的市民数量仅有六万,城内拥有大量的空地。
维图斯暗自感叹,“君士坦丁堡、佛罗伦萨,两座城市的人口数量相似。。”
穿过圣加洛门,喧闹声骤然加剧,临街的房屋一楼作为店铺,二、三楼用于居住,楼上的百叶窗敞开着,几乎所有窗台都摆放着陶土花盆,正值寒冬,花盆只剩下些许枯枝败叶。
转过街角,一股刺鼻的明矾味扑面而来,维图斯不禁捂住口鼻。
两侧遍布羊毛行会的工坊,他们正在漂洗染色的布料,几个学徒在门口抖开猩红色的呢绒,那颜色鲜艳得仿佛能融化积雪。
“这座城市的内核产业是金融业和纺织业,属于最赚钱的产业,所以有足够的钱财资助文学和艺术,最终诞生了文艺复兴思潮。啧啧,有钱真好。”
想到这里,维图斯向朱里奥打探两个名字,列奥纳多·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博那罗蒂,引得富商接连摇头。
“没听说过,您确定他们是佛罗伦萨人?如果您对艺术有兴趣,可以找法布里康纳、多纳泰罗,他们才是值得关注的大艺术家。”
伴随两人的闲聊,队伍穿过狭窄而喧嚣的街道,到达地势较高的富人区。
下一刻,大门敞开,维图斯迈步踏入中庭,外界的喧嚣声被瞬间隔绝。
和煦的冬日倾泻光芒,将整个庭院照得透亮,庭院中央砌着一口水池,四周是优雅的连拱廊,由纤细的石柱支撑着半圆形的拱券。
在主人的指引下,维图斯前往二楼客房,推开窗户,佛罗伦萨的标志性风景映入眼帘,大部分建筑的屋顶覆盖着橙红色的瓦片,尤如一片色彩斑驳而温暖的橙红色海洋。
远处,宏伟的圣母百花大教堂正在施工,巨大的穹顶还未合拢,悠扬的钟声由远及近,维图斯依稀能够看见上面劳作的细小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