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雷霆“轰”地一声砸在身上，四肢百骸瞬间如同被肢解了一般，灵魂都在阵痛。姜璃浅一下脸色苍白至极，根本站不住，半跪着跌了下去。
但她还是咬牙坚持，不肯认输。
她望向身边的清止，却见他神情自若，眉峰寒雪，依旧清冷脱尘，如九天之上的谪仙。
雷声在轰鸣，电光在闪烁，狂风搅动着玲珑轩的殿宇，竟然没几下就将大殿从中劈成了两半。
飞溅起的尘埃里，姜璃浅忽然发现一丝醒目刺红的血丝从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滴落进领口里。
很浅，但姜璃浅知道堵对了。
按照正常的实力，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是渡劫巅峰的清止的对手，可偏偏他有了心魔，这就成了他最大的弱点。
而她，正好有专克心魔的心心。
“师尊，你知道我日日夜夜被这心魔折磨得有多痛苦吗？你知道夜夜惊醒，我是如何濒死得望着天边升起的旭日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犹如地狱！”姜璃浅扯开嘴笑，丝毫不畏惧头顶再次积蓄而来的雷霆。
狂风中，暴雨倾盆而下。
隔着茫茫雨水，姜璃浅笑得惨绝，前世一幕幕重现在她眼前，好似又经历了一轮十八层地狱的酷刑。
那一双双从钦羡，渴慕到失望，厌恶的眼睛。
那一张张从仰慕，崇拜到鄙夷，仇恨的脸。
质疑，嘲笑，谩骂，惋惜……所有的所有好像一记记重锤敲击在她的灵魂上，将她的灵魂击得四分五裂，破烂不堪。
她曾经相信，生，是希望，生命比任何东西都宝贵；后来她又恍然彻悟，有时候死亡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它可能是解脱，是真正的救赎。
现在。
“师尊，”她踉跄着站起，浑身淤血，长衣斑斑驳驳，褴褛筚路，可她的眼睛却薄雾退散，不见痛楚，反而亮得惊人，带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兴奋，跃跃欲试，“你是我一辈子追求的远方，我曾视你为神明，现在……让徒儿也试试弑神的滋味吧？”
诡异的红光自她眸中亮彻而起，连带着她肩头的心心也歪着头，眼中泛起红光，笑得邪肆而狷狂。
宛然如镜中的另一面。
清止眼神微眯，下一秒，就见冰冷雷光中的少女逆着风抬起手，在三人抱柱般无比粗大的雷霆电光下，猝然向上五指一握。
清止眼前一晃，紧接着便来到了他心底深处最畏惧，最害怕的噩梦。
那是一场永远不会凋谢的桃源梦境，梦里繁花点点，春光姣好，天高海阔间，天乾宗一如寻常静谧安好。
他踏入桃花林中，很远很远，就能看到错落掩映间，一支桃蕊勾着衣角红纱横斜而出，红纱下，酒葫芦随着轻柔的微风摇摇欲坠。
每每走到这里，他就不敢再往前。
可他不往，悲惨的世界还是要朝他支离破碎的身体撞过来。
斑红的桃源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呼吸间往外天外蔓延，满树桃花开得热烈，无数的桃花不断逼近他的眼眶，他只能被强迫着看向树上，开得最红艳的那朵，紧闭双眼的少女脸如白纸，嘴角溢血，下半身不是瓷白半粉的肌肤，而是一寸寸被刀剑砍断的白骨。
她的一只手明明已经被大力给折断，可还是紧紧握住他曾满心欢喜，一剑抵万妖，为她讨来的冰玉葫芦。
耳畔依稀还回响着她临别最后的叮喃，一遍一遍，恍如梦魇——“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忘了她。
好好活下去。
为了宗门。
为了仙途。
眼前的一切都在快速淡去，唯有桃花枝上愈来愈红，最后变为一片尸山血海。岩浆在翻涌，天空在撕裂，时间在这片天地里扭曲，空间被砍成一段一段，日月星辰全部沦为末日的祭品，只有天乾宗，他爱的，他敬的，他悲欢忧乐的一切在陨灭。
师尊，长老，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友人，爱人——全部！
他冷漠地站在泥泞的血沼里，望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骸骨，无数次地问自己，凭什么他们都可以大义凛然地死去，而要强迫他日复一日苟延残喘下去呢？
凭什么。
“轰隆——！”
“轰隆！”“轰隆！”
象征着天道与天罚的天雷骤然湮灭一切邪佞幻想，他的地狱被瞬息割裂成两半，一半是他天定的徒弟魔气缠身，兴奋地想要看他狼狈痛苦的模样，一半是小师姐回眸望他的最后一眼。
空落落的识海里不断回荡着她的呓语。
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轰隆隆！”
“轰隆隆——！”
“轰隆隆——！”
那声音渐渐淹没在震耳的雷声中，一次比一次缥缈，一次比一次遥远。
清止默然立在原地，有冰凉的水痕从冰封了五百年的心湖中溢出，最后溃然决堤。
无数桃花再起，风声中又一次传来了肆意的，无拘无束的剑吟。
他抬眸，双目朦胧中，少女巧笑嫣然。
“清止师弟，别来无恙。”
泪珠陡然滑过瘦削的下巴。
他笑，眼泪却止不住。
“是啊，小师姐，别来无恙啊。”
——
缓缓睁开眼，天空乌压压的黑云还在，哗啦啦的大雨像是三天三夜也下不完似的，从云端不间断朝他眼眸落下，可是让人胆颤的天雷已不在，只有余息的雷鸣还在回荡。
不染尘埃的白衣散乱在脏污的泥水中，破开的轩顶中，星月无光，只有冰凉的雨水同他的眼泪一起往下流，不断冲刷着他眉心越发红艳的朱砂仙印。
襟前是触目惊心的血，血下是被长剑穿过的破洞，雪冰子的双眼动了动，从窒息的痛苦中骤然挣扎出来的他终于露出一丝疲惫，望向了死死握住剑柄，面容狰狞的姜璃浅。
无声一缕叹息，他阖目。
“璃儿，够了。”
姜璃浅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处便传来一阵巨疼紧跟着剑就从她手里直直插入了厚厚的积雪中。
她愕然望着从地上站起来，依旧风光霁月，绝尘遗世的清止，满目震惊。
“不可能……
“这，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