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的清晨总像浸在冰水浴里,里昂站在“星光录像带出租店”的玻璃门前时,睫毛上都凝着细碎的霜花。
里昂呵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玻璃上凝成雾,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像条冻僵的蛇。
卷闸门升起的吱呀声刺破晨雾,卡洛斯正踮着脚往橱窗里糊海报,
《星球大战前传 1:魅影危机》的巨幅海报占满了整块玻璃,
娜塔莉?波特曼的笑脸被晨光镀上一层柔光,却掩不住海报边缘被风掀起的卷角。
“早啊,里昂!”卡洛斯回头时,透明胶带在指间缠成了麻花,
“昨晚新到的预告片合集,你设计的那个镜头被放在压轴位,刚走的那波晨跑客都看呆了。”
里昂弯腰钻进店里,塑料门帘擦过肩头,带起一股混杂着陈年灰尘、聚乙烯薄膜和黄油爆米花的味道。
货架上的录像带码得象块严丝合缝的砖,《黑客帝国》的黑色封面被摩挲得发亮,尼奥的墨镜边缘泛着毛边;
《第六感》的盒子则粘着半块嚼过的口香糖,显然是某个观众看到结局时惊掉的。
柜台后的老式东芝电视机正嗡嗡作响,福克斯探照灯的片头音乐像根细针,刚刺进耳膜,就被两个冲进店里的高中生的尖叫震碎了。
“我的天!”穿格子衫的男孩把怀里的《猛鬼街》录像带摔在地上,塑料壳裂开的脆响里,他的手指已经戳到了屏幕,
“快看那个镜头!”
里昂顺着他们的目光转头。
30秒的预告片里,电锯劈裂木门的特写溅出暗红的糖浆,
女主角狂奔的背影在走廊尽头化成模糊的色块,
沾满血污的手从地板下伸出时,指甲缝里还卡着几缕棕色的假发
——那是道具组用里昂剪切的头发做的。
直到最后三秒,画面突然切进厨房,白炽灯的冷光把瓷砖照得发青。
冰箱门被一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缓缓拉开,冷气像活物般涌出来,在镜头前凝成白雾。
镜头从下往上摇,先露出女主角咬得发白的下唇,再移到她惊恐得放大的瞳孔,最后定格在冷藏柜内部
——黑暗中,那颗用硅胶和玻璃眼珠做的头颅静静躺在速冻层,嘴角被道具师用鱼线牵出诡异的微笑,鼻尖上还沾着片没化的霜。
当镜头聚焦在头颅空洞的眼窝时,里昂设计的那句台词像幽灵般飘出来,声音轻得能吹动屏幕上的灰尘:
“谁把你打扮得这么漂亮?”
“咔哒”一声,福克斯的 logo跳出来时,穿吊带裙的女孩还在用指节抵着嘴,指腹已经被牙齿咬出了红痕。
“那眼神……”她的声音发颤,尾音里裹着哭腔,
“我今晚绝对会盯着自家冰箱发呆,说不定还会梦到那颗头在里面眨眼。”
“已经有人真的这么干了。”
卡洛斯用抹布擦着柜台,不锈钢台面上的水渍被他抹成扭曲的脸,
“今早开门到现在,二十个人里有十八个在问这部片子什么时候出录像带。”
“刚才还有个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柜台前,说要把家里的双开门换成带密码锁的,她说她孙子总爱躲在冰箱里吓人。”
他朝里昂挤挤眼,抹布往肩上一甩。
里昂没接话。
为了让头颅的眼窝显得更空洞,他让道具师在里面贴了层黑色植绒布,那是从他旧夹克上拆下来的内衬;
那句台词的声音,是他在录音棚录了十七遍才满意的,每次都要先喝半瓶冰水,再捏着鼻子压低声线,混了点气音,象极了凶手趴在女主角耳边说话
——录音棚的麦克风还录下了他喉咙发紧的杂音,里昂特意没删,他说那是恐惧该有的声音。
bp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艾丽斯的名字和一行字:
【查过了,idb论坛上关于“冰箱镜头”,有人开始分析杀手的星座了,说他肯定是金牛座,因为摆东西太整齐。】
他推开玻璃门时,晨雾已经被阳光蒸成了淡金色。
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蹲在公交站旁,手里拿着《洛杉矶时报》,
娱乐版的角落里印着《午夜尖叫》预告片的截图,
那颗头颅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的标题用加粗字体写着:
“年度最令人窒息的 3秒——当你打开冰箱,看到的可能不只是牛奶”。
“你看这个杀手,肯定是个完美主义者。”
戴眼镜的男孩用铅笔在截图上画圈,笔尖戳着头颅的头发,
“他把头发梳得那么整齐,连鬓角都没歪,说不定以前是个理发师。”
“说不定是女主角的前男友,你没听他说‘漂亮’吗?”
扎马尾的女孩抢过报纸,指甲在“漂亮”两个字上划来划去,
“我敢打赌,续集里会揭秘他们的感情线,说不定是女主角甩了他,他才报复的。”
里昂靠在公交站牌上,看着他们争论得脸颊发红。
bp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再次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上跳出显示是拉瑞?斯特恩和一行字。
【里昂!你快来片场!妈的,邮局今天送来了一麻袋信,全是问那个冰箱杀手的!有的信上还画着冰箱,画得比道具组的还象!】
北好莱坞制片厂的片场像被捅开的马蜂窝。
道具间门口堆着十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帆布上印着的“ps”——字样被信撑得变了形。
场工们戴着手套往外掏信,信封上的邮票五花八门:
有的印着迪士尼的米老鼠,耳朵上却被人用红笔涂了血;
有的贴着《泰坦尼克号》的船票图案,票根处写着“开往冰箱”;
还有个信封上没贴邮票,只画了个简笔画的冰箱,门缝里伸出只握钢笔的手。
“这个是从德州寄来的。”
艾丽斯举着个牛皮信封冲里昂挥手,紫黑色短发上别着根铅笔,发梢还沾着点昨晚打印剧本时蹭的墨,
“老太太说她看完预告片,把冰箱里的五花肉全扔了,现在只敢吃罐头,说罐头盖能拧得很紧。”
里昂接过信拆开,泛黄的信纸上用花体字写着:
“尊敬的导演先生,请问那个冰箱里的绅士是谁?”
“他说话的语气那么温柔,一定有段伤心的往事吧?”
“我猜他曾经很爱那个女孩,爱到舍不得让她离开,才把她留在冰箱里……”
“这样她就永远不会变质了。”
信纸边缘还沾着点饼干屑,象是写信时边吃边想的。
“已经整理出三大类了。”
拉瑞叼着雪茄,唾沫星子溅在信纸上,
“一类是问背景的,问杀手以前是干什么的,有没有小时候被冰箱夹过手之类的阴影;”
“一类是分析动机的,说他肯定是个厨师,因为对冰箱很熟悉;”
“还有人说他是殡葬师,摆头的姿势太专业;”
“还有他妈一类是求续集的,说要看他怎么把头颅藏进冰箱的,还要看头颅的视角”
“——妈的,他们怎么不想想看,头颅哪来的视角!”
他把一叠信推给里昂,最上面那封的信封上画着朵玫瑰,花茎缠在冰箱把手上,花瓣涂成了暗红色。
里昂翻慢慢地看着信。
至少有七个观众提到,希望能看到杀手的内心想法,
他突然抬头,看向正在调试摄象机的特雷弗,那台摄象机的镜头上还沾着点拍雨戏时溅的泥。
“如果我们在片尾加一段彩蛋呢?”
“彩蛋?”拉瑞的雪茄差点掉在地上,烟灰落在信纸上,烫出个小洞,
“什么彩蛋?拍个冰箱的特写?还是让头颅眨眨眼?”
“杀手日记。”里昂走到道具箱旁,从里面翻出个牛皮封面的笔记本。
那是他之前拍《午夜尖叫》时让道具组做的,封面上沾着点假血
——是用红墨水和糖浆调的,现在已经发了黏。
“就三十秒,镜头对着日记本,旁白念一段他的日记。”
“比如‘今天给她换了新的蝴蝶结,蓝色的,和她眼睛很配。”
“她笑起来真甜,就是不说话,大概是害羞’之类的,不用露脸,留足悬念。”
艾丽斯突然拍手,铅笔从头发上掉下来,滚到装假血的桶边:
“这个好!既回答了观众的疑问,又能勾着他们等续集。”
“就象给他们递了块糖,却不告诉他们糖纸里包的是什么口味。”
“成本呢?”拉瑞最关心这个,手指在计算器上敲得飞快,塑料按键的声音象在下雨,
“重剪片尾、录音、加特效……至少得五万美元。”
“不用加特效。”
里昂翻开笔记本,里面是他昨晚写的几段台词,字迹潦草却锋利,
“就用手持镜头拍日记本,镜头晃一点,让观众觉得是杀手自己在拍。”
“旁白我来配,录音棚用咱们片场那个旧的就行,省点钱。”
正说着,劳拉?汤普森的车在片场门口停了下来。
她穿着一身白色西装,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过泥泞的片场,鞋跟陷进土里差点崴到脚,嘴里骂着
“该死的好莱坞土路”,
手里的文档夹却攥得很紧。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她把文档夹往桌上一拍,金属搭扣撞出清脆的响,
“福克斯的数据出来了,预告片上线七十二小时,播放量破了百万,其中 70的观众会重复观看最后三秒。”
她把打印出来的数据表拍在桌子上,图表显示“冰箱镜头”的观众留存率是其他恐怖片预告片的三倍。
“董事会决定追加五十万宣传预算,重点推这个镜头。”
劳拉看向里昂,眼神里带着笑意,
“我们还打算请你拍几个幕后花絮,讲讲创作灵感,怎么样?”
“不。”里昂的回答很干脆,
“花絮可以拍,但别让我出镜。”
“你疯了?”拉瑞跳起来,
“这是多好的曝光机会!多少演员求都求不来!”
“让镜头说话。”
里昂合上笔记本,封面的假血在阳光下泛着暗红,
“观众现在喜欢的是那个杀手,不是我。保持神秘感,对续集更好。”
劳拉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
“行,听你的。”
她朝里昂伸出手,
“但至少得配合宣传部门做个书面采访,回答几个关于镜头设计的问题,这总没问题吧?”
里昂点头,算是同意。
远处的音象店又传来欢呼声,大概是《午夜尖叫》的预告片又开始播放了。
他走到片场的监视器前,调出那个冰箱镜头的原始素材,看着屏幕上那颗头颅在黑暗中微笑,突然觉得这颗由硅胶和颜料做成的假头,已经被观众的想象赋予了真正的生命。
“今晚就拍彩蛋。”
里昂把笔记本塞进拉瑞手里,
“台词我改好给你。”
他转身走出片场时,bp机又震动起来,是卡洛斯发来的:
【店里的电话被打爆了,都在问《午夜尖叫》的录像带什么时候到。”】
阳光通过演播室的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里昂抬头望向好莱坞的方向,那里的gg牌正在换《午夜尖叫》的海报,
巨大的屏幕上,那颗冰箱里的头颅正对着街道微笑,象个甜蜜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