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到城门口传来的警报后,吴六奇原本在第一时间就赶往了城门处。
然而,作为曾经亲眼见识过宋缺兵法韬略的人,吴六奇在路上却是越走越疑惑——
如果真是宋缺亲自领兵,深知兵贵神速的他,绝不会留给守城方这么充裕的时间做出反应,而是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就追逐着东冶港的溃兵杀过来,试图乘着败兵入城的时候争抢城门。
但现在,根据城门传来的消息,城门下却只有溃兵,没有看到一个岭南军的身影……
有诈!
于是,吴六奇竟然就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候,在半路上停下来,仔细思考了起来。
首先,岭南六万大军聚集,号称十万大军,正在和平南王吴有德在汾水关对峙这件事,是绝不会有错的。
即便是岭南军在虚张声势,顶多也只不过会有一半的人马从海路偷袭过来。
而且,时值秋末冬初,虽然岭南军有着风向上的优势,在大海上顺风航行的速度,远比一般情况下要快。
但是,强劲的东北风,也给攻击方登陆时带来了更大的危险——
要知道,这个时节东南沿海的海浪,即便是最资深的渔民,也不敢随意出海打鱼。
因此,即便岭南军成功登陆,他们的损失也绝不会小。
再加之东冶港的那一万福州水师,即便再没有防备,也绝不会轻易的束手就擒,或多或少都会给岭南军带来一定的杀伤。
在这种情况下,岭南军如果还要强攻已经有了准备的福州城,那他们要怎么面对回师的平南王吴有德大军,以及各地其他赶来的援兵?
宋缺绝不会是这种毫无准备的人,他一定预备下了一支奇兵,想要以最小的代价拿下福州城,然后再据城而守,以逸待劳,等待汾水关的援军杀过来,和他一起前后夹击平南王吴有德。
既然如此,那这个奇兵,会用在哪里呢?
想到这里,吴六奇心中猛然一惊——
水步门!
水步门作为连接福州城水路的重要关卡,可以直通外海。
如果让岭南军夺下了这个要地,他们便可直接乘船长驱直入。
届时,兵力大多被吴有德带走的福州城,势必不可能抵挡住宋缺的大军。
于是他立刻改道,前往水步门,果然在那里遇到了岭南军在城内的内应正在夺门。
在他一根重达六十二斤的镔铁长棍下,岭南军安排在城内的几十名高手,竟纷纷死于非命。
……
看到己方精心设计的计谋被识破,宋缺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向一旁的三弟宋鲁夸奖起了这个对手。
“吴六奇这贼子,不愧是军中宿将,老而弥坚,竟然识破了二弟的计策。”
宋缺口中的二弟,乃是“地剑”宋智,同时也是岭南军的谋主。
不过,此时他正留在汾水关,负责辅佐宋缺之子宋师道,率领由三万新兵所组成的疑兵,和平南王吴有德的大军对峙。
“可惜的是,这贼子竟然不顾家国大义,投靠了北虏,反而成为了我等的强敌。”
“呸,要不是这狗贼临阵叛变,将仙霞关献给北虏,朝廷也不会丢了这易守难攻的八闽之地!”
一旁的宋鲁忿忿不平的骂道:
“结果,现在这闽地,反而成为了阻挡我等北伐的一座大山。”
话虽如此,但是宋鲁平息了心情后,反而开始劝降起了城墙上的吴六奇。
“吴六奇,如今我五万天兵兵临城下,尔等何不早降?”
“虽然你早年间犯下了叛逆的大罪,但若是能迷途知返,我愿意以岭南宋氏之名起誓,保你性命无忧。”
吴六奇听了哈哈大笑道:
“宋鲁,你人如其名,这等低劣的谎言,也想来蒙骗你老子?”
“想你岭南地广人稀,兼之土地贫瘠,又能养得起多少兵马?”
“再者,平南王眼下正统领大军,在汾水关伺机而动,你岂敢不留人手镇守关卡?”
“要我说来,眼下你手里的兵马,至多不过只有三万。”
“而且,这里面又有多少人,是能够天天操练的精兵?”
“要我说,里面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几个月之前还在地里伺候庄稼!”
宋鲁听了,哑口无言。
诚然,以岭南之地,即便所有人勒紧了裤带,也不过只养得起一万名的脱产精兵。
而为了守卫汾水关,这次还留给了二哥他们三千精兵,自己这边则只是带了七千精兵。
不过,吴六奇这边也不是没有弱点的,吴有德畏宋缺如畏虎,这一次听说宋缺出兵,直接就带走了闽地绝大多数的兵马。
“吴六奇,那你手下又有多少人马可用?”
“三千,还是五千?”
“若等到我大兵挥师攻城,尔等这等三五千残兵,即将化为齑粉矣!”
吴六奇听了后冷哼一声,显然也是被说到了痛处。
不过,他随即冷笑一声说道:
“就凭我这偌大的福州城,我不信你岭南军就能一鼓而下!”
“到时候,等江南各地的援军,和平南王的大军杀过来前后夹击,到时候,尔等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宋鲁听了之后,心中已然隐隐有退兵之意。
“大哥,这狗贼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既然二哥的计谋被识破了,咱们不如退而求其次,回师和二哥前后夹击汾水关的吴有德。”
“复灭了他这七万人马,咱们这一次出兵,倒也不算是徒劳无功。”
宋缺听了,摇了摇头:
“自古能成大事者,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如今我等据有岭南,北虏据有闽地,俱是易守难攻之地,双方在地利上可谓是平分秋色。”
“而北虏占据了天下泰半,人口上更是远胜我岭南和西蜀,在人和这一点上,咱们却是输了。”
“因此,若是想要恢复我汉家江山,必须紧紧抓住天时,方有希望取胜。”
“如今北虏大军,正在西北和西夏大战,正是百年难遇的好机会!”
“更兼察罕宇内名将,麾下更是有他本部的草原铁骑助阵,我观西夏,不是他们的对手。”
“若是等北虏平定了西夏,无论他们接下来是攻打蜀地,还是攻打我岭南,届时,都已悔之晚矣。”
说到这里,宋缺翻身下马,手扶腰间长刀,向前踏出了一步。
只这一步,城墙上的吴六奇等守军,便齐齐感到了危险,彷佛正有一柄锋利至极的宝刀,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宋某几十年来未曾出手,今日,便拿尔等试刀。”
吴六奇见状大惊,当年宋缺在汾水关下单骑冲阵,阵斩元堪的那一刀,他可是亲眼见过的。
若真是宋缺亲自出手,恐怕自己今日,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于是,他连忙大喊道:
“宋缺,我听闻‘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你身负岭南几十万军民重担,难道就如此冒险吗?”
说着,他一挥大手,指向了城墙上的一座座巨弩。
“我城内有一万大军,更兼有强弓硬弩无数,我不信你一人一刀,就能在万军之中夺下这福州城!”
而一旁的宋鲁也是大惊失色,连忙拉住了自己大哥的手臂。
“大哥,万万不可啊!”
“若你有什么闪失,咱们岭南几十万的老百姓,可如何是好啊!!!”
“无论是二哥和我,还有师道侄儿,都挑不起这个重担!”
“就算你一定要拿下这福州城,也不如先让手底下的儿郎们先出出力,我不信这狗贼手底下真有一万兵马。”
听到这里,宋缺暗暗叹了一口气——
三弟所言确有道理,自己这一身武功和兵法,堪称天下无双。
与自己相比,这两个弟弟和儿子,都差的太远了。
岭南一地,乃至于整个华夏光复的希望,都系于自己一人之身。
身担如此重担,他再也做不回当年那个单骑闯阵,阵斩贼酋的快意少年郎了。
于是,他将已经搭在了腰间长刀上的右手,又放了下去。
慈不掌兵,义不行贾,只是不知今日会有多少岭南儿郎,会为了拿下这福州城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
而一旁的宋鲁见状,则是松了一口气,知道大哥已经被自己说动。
于是他转身向城墙上的吴六奇戟指骂道:
“姓吴的狗贼,你卖国求荣,须知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可别忘了,这天底下的侠义之士,做梦都想着,要砍下你的狗头以慰苍生!”
吴六奇听了之后不怒反喜,知道宋缺今日已经不会出手了。
在这天底下,他只怕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宋缺。
于是他在狂喜之下,猖狂大笑道:
“哈哈哈哈哈,这些年老子吃香的喝辣的,享尽了荣华富贵!”
“纵然有几个不长眼的刺客,也都死在了老子的伏虎棍之下!”
“我倒要看看,这天底下,到底还有人这么不长眼,胆敢对老子出手?!”
说到这里,他环顾四周,放声大喝道:
“谁敢杀我?”
四周毫无反应。
于是他又问了一遍。
“谁敢杀我?”
依然是一片肃静。
看到了这一幕,吴六奇仰天狂笑:
“哈哈哈哈哈,我倒要问问你嘴里的天下人,究竟谁敢杀我?”
忽然,他身后的城墙上,左剑星飘然飞出。
只见他在半空中长剑一指,放声说道:
“我敢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