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
琴弦发出一声刺耳的断裂声。
“哦？”
福格瑞姆缓缓坐直身体。
他那张混合了绝世俊美与邪异扭曲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但这惊讶仅仅持续了刹那，便随即被一种近乎迷醉的探究所取代。
他修长的手指，依旧轻轻搭在鲁特琴残存的琴弦上，指尖甚至无意识地抚摸着断弦的毛糙截面，仿佛那声断裂并非终结，而是某个更为宏大乐章的第一个音符。
他不需要去确认。
因为亚空间的本身，就在诉说着这条消息。
狂怒的领域虽未彻底崩塌，但它的一部分核心，那个最鲜活的象征，确凿无疑地熄灭了。
而这
也仅仅意味着一件事
安格隆
他的兄弟
那个他曾经鄙夷为毫无美感、只知咆哮的粗野之物
死了
“啊”
福格瑞姆闭上那双足以魅惑凡世众生的眼眸，深深吸了一口气，贪婪的吮吸着某种弥漫于亚空间中的余韵。
那是极致的愤怒最终燃尽后的灰烬味
是束缚灵魂的枷锁在崩碎刹那传来的解脱感
亦是宿命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达成时的扭曲满足
而这些复杂而黑暗的情感残响
对他而言，远比任何凡世的花香，天堂的圣歌，乃至最珍稀的香料，更加醉人。
随着福格瑞姆的动作
这座位于亚空间深处，完全由他意志塑造的亵渎宫殿，也随之脉动。
墙壁上流淌的液态宝石光泽变得幽深如血，那些由凝固旋律构成的廊柱发出低沉而不祥的共鸣，活体大理石的纹路扭曲出痛苦与喜悦交织的面容。
整个宫殿都成了他感知的延伸，与他一同品味着这历史性的时刻
不过片刻时间
这条堕落之蛇就在灵魂的视界中，看到了那柄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剑，看到了那主动迎上的胸膛，也看到了那最终归于平静的脸庞。
“多么动人的一幕啊”
福格瑞姆的嘴角开始不受控制的上扬，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惊悚的美丽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一丝一毫对兄弟逝去的悲伤或怜悯，有的，只是一种病态的愉悦。
他优雅的站起身，开始在亵渎的殿堂中，用那条取代了他双腿的蜿蜒蛇尾，曳地而行。
“被束缚的野兽，在无尽岁月与自身本质的折磨中，最终选择了拥抱它最初憎恨的利刃，以求得解脱”
“而挥剑者，却是我们那正义凛然的兄弟”
“这其中的诗意”
“这悲剧性的讽刺”
“这宿命般的轮回”
福格瑞姆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栗，他伸出双手，仿佛要拥抱这无形的概念：“连我都为之迷醉”
“父亲啊”
“您看到了吗？”
“您所创造的工具最终以您最不愿看到的方式达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圆满”
“这是何等的艺术”
巨蛇滑动到一面边框由无数哀嚎的灵魂所铸就的巨大镜子前。
此刻，镜面不再是映照现实的平面，而是如同一个万花筒，反复闪现着那柄金焰之剑贯穿安格隆胸膛的瞬间
从各个角度
以各种光影效果
慢放
重复
仿佛要将对方死亡的每一个微妙瞬间都彻底解构
“我亲爱的兄弟”
福格瑞姆对着镜中安格隆那不断重复着消散过程的影像低语，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的呢喃：“你终于彻彻底底地成为了你自己多么美妙啊”
“早知道，当初应该对你好一点的，说不定，我们或许还能留下一些珍贵的回忆呢”
福格瑞姆痴痴的抚摸着自己的脸
随后，他再次曳动蛇尾，回到那架断裂了主弦的鲁特琴旁。
这一次，他没有修复它，而是任由那根断裂的琴弦垂落。
随着他轻轻拨动其他完好的琴弦
一段带着诡异魅力和不祥预感的新旋律，开始在宫殿中流淌
起初是零散的音符，仿佛在模仿那断裂的声响，随即逐渐连贯，变得哀婉而诱惑，像是在为一场盛大的葬礼，或者一场新生的堕落而伴奏
就在福格瑞姆将兄弟的终曲谱写成自己享用的赞歌，沉浸在极致病态美感中的同时。
在亚空间另一片截然不同的疆域里，死亡以另一种形式永恒地弥漫。
这里没有华丽的殿堂，也没有流动的旋律，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瘟疫花园。
而在这片花园的心脏地带。
一座由累累白骨，锈蚀金属与硬化脓痂堆砌而成的堡垒深处。
死亡之主，莫塔里安，正置身于他的实验室。
他一如既往的在这永恒的腐化中，寻找新的疾病形态，研究衰败的进程，履行着他对慈父的职责，也逃避着某些他不愿面对的东西
然后，那股令人悸动的死寂还是如约来了
“”
在感知到它的一瞬间
莫塔里安手上的动作凝固了，他缓缓地直起了他那永远佝偻的背，放下了手中那支精密而肮脏的滴管。
滴管中的那滴未能落下的菌株，最终滴落在工作台上，腐蚀出一个小坑，散发出刺鼻的青烟。
但他没有理会。
此时此刻，那本可能创造一个全新瘟疫纪元，为慈父花园增添一朵奇葩的精华，在他眼中，与脚下的脓液毫无区别。
他只是沉默着，一动不动，如同一尊被苔藓和锈蚀吞噬的古老雕像，面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变得更加明显，白浊的水汽在排气口规律地喷出。
他那双隐藏在阴影中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实验室粘稠的空气，凝视着某个并不存在的点
某个
指向他内心深处黑暗角落的点
为什么
会是安格隆
莫塔里安抬起了他那戴着厚重手套的巨手，凝视着掌心。
手套上沾满了各种难以名状的污渍，代表着他对衰败进程的亲身参与。
他曾以为，自己早已看透了死亡，接纳了死亡，并将其作为自己的领域和力量源泉
他也曾以为，自己早已麻木，早已在瘟疫的永恒中找到了某种扭曲的平静
可为什么
现在的他仍会有种渴望
他渴望和那位兄弟一样
彻底死去
“”
莫塔里安静静的站在原地，良久，良久，只有周围培养皿中微生物的蠕动和脓液气泡的破裂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最终，他重新弯下了腰，拾起了那支滴管，清理了被腐蚀的工作台，重新调配了一份菌株，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神与内心的风暴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