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荒野在晨雾中显露出它亘古的苍茫。
这是一个沉默而坚硬的世界,仿佛自创世之初便是如此,也将如此延续至终末。
“嗡!——”
然而,两辆经过改装的装甲车正以近乎野蛮的姿态撕裂这片寂静,在嶙峋的碎石间颠簸疾驰,卷起漫天沙尘。
“心情好点了?”
为首的装甲车后车厢里,白月魁正端着一本厚重的旧世界书籍静静阅读。
车窗外的风沙声与引擎轰鸣交织,却丝毫没有打扰她的专注。
此刻,为了方便阅读,于鼻梁上架着的一副玻璃眼镜,更是为这位白发丽人平添了几分书卷气。
和上次一样,这辆车由拉苏驾驶。
但不同的是,这次的车上里除了驾驶员,只有两个人。
“嗯。”
瓦龙的回应简短,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用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立在身旁权杖顶端的红宝石。
“关于此次行动,我们之前已经商议过,是接收一批被灯塔抛弃的‘远行者’。”
“预计三十分钟后,我们就会抵达预定坐标区域。”
白月魁的目光没有离开书页,声音平静:“按照计划,我们会先利用地形隐蔽观察,等待这些远行者离开灯塔足够远的距离,再与他们进行接触。”
“然后,把他们安全带回村子,全过程用时不会超过两个小时。”
“很完美的方案。”
瓦龙点了点头,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别的什么,他摩挲红宝石的动作停下,指尖轻轻敲击着杖身:“但我有个疑惑。”
“按照你的说法,这片土地上的怪物,是靠感知人类的情感波动来狩猎生命源质。
“而这些刚被从天上扔下来的人。”
“他们可不会你们那种叫做‘归元’的方法来隐藏自己,躲避那些怪物的感知。”
“绝望、恐惧、愤怒被突然抛弃到这种地狱,他们的情绪恐怕会强烈得像个在黑夜中燃烧的火炬。”
“如果在我们成功接触他们之前,他们就先引来了怪物的觊觎”
说到这里,瓦龙将权杖的末端轻轻点了一下脚下冰冷的金属面板,发出“叩”的一声轻响:“那我们这次行动,岂不是白白浪费精力甚至还有可能把自己也暴露在危险之中。”
“嗯,你担心的这种情况,从理论上看,确实存在。”
白月魁的回应几乎没有延迟,她推了推因颠簸而微微滑落的眼镜框,随后指尖落在书页某段密密麻麻的文字上,轻轻点了点,仿佛在对照某种无形的数据:“但发生概率很小。”
“但表面上,这批人仍然是探索地面的先驱,是被赋予了为人类寻找未来出路的‘希望’而远行的。”
“一场作秀,需要基本的逻辑自洽。”
“所以,灯塔掌权者只会选择在已知的、噬极兽活动频率最低、规模最小的区域投放他们。”
“这片‘碎砾石滩’在过去三个月里,只记录到两次低强度蛇狗群活动的信号,且未发现蜕变型或泛生型3级以上的个体,是最合适的地点。”
“毕竟,那位城主阁下,也绝不想让灯塔上的民众亲眼目睹,这些被他鼓吹的承载着‘希望’的英雄们,刚落地就被噬极兽撕成碎片,变成一摊血肉模糊的残骸。
“那样的场面,对他的统治可没有半点好处。”
“精明又恶心的算计。”
瓦龙嫌恶地扯了下嘴角,随后,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探究:“还有一件事,我有些好奇,可以问你吗?”
“当然,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就好了。”
白月魁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纤细的手指又将厚重的书页向后翻动了几页,发出沙沙的轻响。
“你们是如何精确地知道,这批所谓的‘远行者’,会在今天这个具体的时间点离开灯塔,降落在这片特定区域的?”
“”
听着这个问题,白月魁翻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书页的边缘在她指尖微微卷曲。
“很简单。”
不到半秒的延迟后,她语气平稳地开口解释,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泛黄的文字间,仿佛答案就写在上面:“自从灯塔这座空中堡垒飘到这片大陆的上空,所有地面幸存者势力都在密切关注它的一举一动。”
“我们也一样。”
“我的村落里,专门有一支外勤小队,负责长期监控灯塔的动向。”
“通过长期监听并破译他们一部分对外通讯的波长,分析他们的物资消耗曲线和能源输出波动,尤其是重型运输设备的启动频率和能耗特征我们能大致推断出他们的活动周期。”
“我们于三天前,捕捉到灯塔底层港口的升降平台有异常频繁的调度信号。”
“综合近期破译的零碎信息,以及我们建立的气象预测模型显示今天这片区域因特定气流影响,空中能见度将达到最低点”
“多方证据交叉验证之下,我们推断出,灯塔最有可能选择在今天,下放这批”
“不对。”
瓦龙突然轻笑一声,打断了白发丽人条理清晰的陈述。
他的手指重新开始在权杖顶端的红宝石上缓慢地画着圈:“我想问的,不是你们用了哪些监控手段,这些技术层面的细节,我很相信你们的能力。”
“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能确定到这个小时?具体到这片地区经度纬度的坐标?”
“这种涉及核心决策和具体执行流程的情报,其精确程度,已经超出了外部监控和分析所能达到的理论极限。”
“再厉害的观察者,也无法从外部完全窥破一个封闭堡垒内部实时的决策。”
瓦龙微微眯起眼睛,声音压低了些许,却更加清晰:“所以你们在灯塔内部是不是有眼睛?”
““
这一次,白月魁的手指彻底停在了书页上,没有再试图翻动。
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车轮碾过荒野的噪音,一时间显得格外刺耳。
过了几秒钟,她才缓缓抬起眼,透过镜片看向对面那个再也没有任何初来乍到时,那份微妙扭捏态度的白发男人:“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猜测?”
“直觉。”
瓦龙回答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当然,也结合了一点前犯罪头子的观察。”
“你刚才给出的解释,非常合理。”
“监控、信号分析、数据预测逻辑链条完整得几乎无懈可击。”
“但有时候,过于完整和流畅的答案,反而像是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标准说辞。”
瓦龙身体后仰,靠回椅背:“所以,我才会跳过过程,直接问你这个结果。”
“我的直觉告诉我,答案更倾向于一个简单的‘是’,而不是那份复杂的报告。”
“啪!”
一声沉闷的轻响。
白月魁单手合上了膝头的厚书,厚重的封面撞击在一起,截断了车厢内持续的背景噪音。
她小心地将书放在身旁的固定储物格里,然后才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捏住眼镜架,将它取了下来。
随后,她从腰间抽出一块细腻的绒布,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镜片:“瓦龙先生,你的联想能力,确实很丰富。”
“不是联想,是观察和推理。”
瓦龙的语气依旧平稳:“你们对灯塔内部运作的了解深度,没有来自内部的信息源,是绝对做不到如此精准的预判的。”
“再厉害的数据模型,也无法计算出某个独裁者心血来潮时签下的命令。”
“嗯”
白月魁停止了擦拭的动作。
她将眼镜举到眼前,对着窗外透入的微光,检查着镜片的通透程度。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了几分。
几秒后,她缓缓将眼镜重新戴好,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瓦龙先生。”
“合作并不意味着需要共享一切秘密。”
“信任的建立,也并非源于毫无保留的透明。”
“有些事情,关乎我们自身的安全与生存。”
“这一点,我希望你能谅解。”
“”
就在瓦龙嘴角微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吱嘎——!”
一阵剧烈的颠簸传来,同时装甲车的速度明显放缓。
拉苏那略微有些紧张的声音通过从驾驶室传了出来:
“老大,白老板,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