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装甲车的引擎低沉地咆哮着,碾过草原上崎岖的碎石,肆意驰骋。
然而,驾驶室内的空气,却是有些凝滞。
此刻,作为这辆装甲车新一任司机的拉苏,正紧握着方向盘,保持着专注开车的状态。
但他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次又一次地、小心翼翼地飘向自己身边的副驾驶座。
在那里,白月魁单手支着线条优美的下颌,银白色的发丝有几缕垂落颊边,沉默地凝视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
“怎么”
仿佛洞悉了空气中微妙的波动,白月魁嘴角的弧度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她缓缓侧过脸,精准地捕捉到对方那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我的脸上,是刻了地图吗?”
“没有!”被点破的拉苏猛地挺直了背脊,眼睛死死钉在前方的道路上,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呵,是吗。”白月魁轻轻应了一声,那声轻笑几不可闻。
随后,她不再看向车窗外的风景,而是微微调整了坐姿,将自己的上半身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然后,她微微偏头,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将自己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在拉苏的侧脸上。
“呃”
被这样一位气质独特、容颜清冷的女士近距离、长时间地注视,拉苏只觉得方向盘都要被自己手心渗出的汗浸湿了,一层薄薄的红晕不受控制地从他脖颈蔓延开来,迅速占领了他脸颊和耳廓,将他内心的慌乱暴露无遗。
“咳咳!”
就在这时,一声刻意拔高、带着极其明显提醒意味的咳嗽声,粗暴地撕裂了驾驶室内微妙而紧绷的氛围。
驾驶室后方连接着的装甲车厢内,瓦龙阴沉着脸坐在固定长椅上,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为什么拉苏那个家伙有那么好的运气!明明我也是能开装甲车的!
“嘿嘿”
仿佛是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酸味,坐在瓦龙对面的阿奋和周,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咧开促狭的弧度。
随后,两人默契地起身,动作敏捷地绕过车厢中间依旧昏迷不醒、呼吸微弱的碎星三人,一左一右,像两块黏人的膏药般挨着瓦龙坐下。
“老大。”
“真没想到啊,你跟圣主还有过那么‘浪漫’的约定?
阿奋用手肘小心翼翼地捅了捅瓦龙紧绷得像石头般的胳膊,声音压得如同耳语,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调侃,他刻意模仿着某种夸张的深情语调,那拖长的尾音搔得瓦龙额角青筋暴起。
“就是就是!”
周立刻无缝衔接,挤眉弄眼,脸上露出一丝暧昧:“老大,要我摸着自己良心说,这位女士的气质,身手,简直是没得挑!”
“圣主虽然一肚子坏水,但这看美人的眼光,绝对是一流中的一流啊!”
“都给我把嘴闭上!”
瓦龙几乎是从自己紧咬的牙缝里挤出低吼,声音里压抑着暴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窘迫。
他几乎是本能地迅速瞥了一眼驾驶室与车厢之间那道狭窄的观察窗,当确认银白色的身影似乎并未转头、没有留意到后车厢的动静之后,这才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随即,他恶狠狠地瞪向左右两个憋笑憋得肩膀直抖的手下,脸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眼神像是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再敢提那该死的字眼一个字!我现在就把你们从这辆破车上踹下去!明白吗?!”
“清楚清楚!老大,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阿奋立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脸上却还是那副欠揍表情,甚至更灿烂了些:“我们绝对绝对!不会再多嘴一句!绝不会耽误你跟那位女士的人生大事!”
“你还说!”瓦龙额头青筋暴跳,扬起沙包大的拳头就要砸过去。
“收声!立刻收声!老大息怒!”周眼疾手快,一把捂住阿奋那张惹祸的嘴,强行把后面更作死的话给堵了回去。
与此同时,驾驶室里的拉苏,已经被身边那道美丽身影那持续的注视,搞得心态有些崩溃。
对方的目光太过沉静,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果然还是应该道歉才对
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做的拉苏,将车速放缓。
然而,就在他头颅转动的瞬间!
身边的白发丽人却极其自然地收回了自己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重新将她那张完美的的侧脸转向车窗外,恢复成那副遗世独立、旁观窗外风景的缥缈姿态,仿佛刚才那长达数分钟的凝视,就像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呃”拉苏张着嘴,喉头滚动了一下,那些在心底反复酝酿、排练了无数遍的道歉词句,瞬间卡在了喉咙深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然后,他的眼里闪过被戏耍的错愕、无地自容的尴尬、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最终,这些东西在他的脸上凝固成一个混合着困惑和郁闷的、无比滑稽的表情。
伤脑筋!她怎么偏偏就不看我了?!”
此刻,拉苏的眉头紧锁又松开,眼神飘忽不定,内心也开始激烈地交战。
到底要不要开口道歉?
现在道歉会不会显得更蠢?
她是不是根本没在意?
刚才她是不是真的在看我?
无数个念头在拉苏混乱的脑子里横冲直撞,搅得他心神不宁,连带着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都开始有些冒汗。
他的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一声极轻的轻笑响起。
“很奇妙吧。”白月魁依旧看着窗外,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在评论窗外的天气。
“呃”拉苏像被戳破了心事的孩子,瞬间窘迫起来,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他当然明白身边这位女士指的是什么。
“抱歉,女士,”拉苏结结巴巴地开口,语气真诚:“我为我刚刚一直盯着你看的不礼貌行为,郑重道歉,实在对不起!”
“嗯”
“专心开车。”
白月魁的嘴角似乎又向上弯了那么一丝极细微的弧度,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些之前的疏离感。
“呃”
这微小的变化像是一点火星,点燃了拉苏心中积压已久的疑问,他几乎是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那个女士,其实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憋在心里,想问问你。”
“说吧,我对你的印象还挺好的,你不用那么拘谨。”
白月魁的回答简洁得没有一丝犹豫,甚至没有回头。
“呃”
这股爽利让拉苏仿佛被噎了一下,准备好的措辞又卡壳了。
他下意识地通过后视镜,飞快地瞥了一眼装甲车厢深处。
在车厢最内侧,远离伤员的地方,并排躺着两个被厚实的帆布从头到脚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身影。
那是这辆装甲车原本的使用者。
“其实我是想问”拉苏咽了口唾沫,喉咙有些发干,声音也低沉下去,带着犹豫和沉重:“虽然虽然并不是我们直接下的手,但你那两位同伴的牺牲终究还是因为和我们的战斗”
“呃怎么说呢”
拉苏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委婉的语言,但最终,他发现自己似乎没有这方面的才能,于是还是选择了直接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你心里,难道难道对我们就真的一点那个怨恨都没有吗?”
“”
就在拉苏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整个装甲车内部的气压骤然降至冰点
这股低气压也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观察窗,弥漫到了后方的装甲车厢。
“”
阿奋和周脸上那点强装出来的、幸灾乐祸的嬉皮笑脸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眼神飘忽,不敢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瓦龙原本就阴沉的脸庞则更是蒙上了一层深重的晦暗,他紧抿着嘴唇,下颌紧绷,目光不由自主地垂向自己沾满尘土的皮靴。
几分钟的沉默过后。
“”
白月魁终于将自己的视线从车窗外的那片碧绿草场中收了回来。
她没有立刻看向拉苏,而是平静地注视着车辆前方那条仿佛没有尽头的路。
“人类需要面对的敌人,从不该是彼此,这一点,无论在那个世界,都是适用的。”
“他们倒在了战斗的交错线上,这是无法回避的残酷,也是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赋予所有人类的命运烙印。”
“但这命运,不会成为我仇视你们的种子。”
“因为仇恨只会滋生新的仇恨,将我们所有人拖入彼此倾轧的泥沼,最终滋养真正的敌人。”
“这一点,我希望你们能够明白。”
“所以,在我这里,你们不需要放低姿态,也不需要背负着沉重的愧疚前行,因为那毫无意义。”
“你们只需要用你们最平常的样子,对待我,对待村里的人,就够了。”
“”
拉苏张了张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最终却只艰难地、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无比复杂的情绪,挤出一个字:
“好。”
“”
车厢后方,阿奋和周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一种难以理解的茫然。
瓦龙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靴尖,紧握的拳头却不知何时已经松开,只是他那深锁的眉头,似乎锁得更紧了。
“嗡!——”
引擎的轰鸣声,在漫长的寂静之后,似乎重新变得清晰起来,继续载着他们,驶向未知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