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迟迟未曾到来,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顽固地包裹着星陨阁。祖师堂内的烛火燃尽最后一滴蜡泪,悄然熄灭,将林风彻底抛入一片冰冷的黑暗之中。他依旧维持着背靠墙壁、蜷缩而坐的姿势,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墨菲报告中那些冰冷的图表和数据,镜中那模糊光影传递的毫无情绪的指令,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交叉钉在他的神魂之上,带来的不是瞬间致命的剧痛,而是缓慢渗透、无止无尽的折磨。先前因击退青羽宗、宗门初显生机而燃起的微弱希望之火,被这盆冰水彻底浇灭,连一缕青烟都未曾剩下。
这种情绪,如同无声无息的藤蔓,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滋生出来,顺着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缠绕住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它不再是之前面对强敌时的紧张,也不是资源短缺时的焦虑,而是一种更深层、更本质的——对自身存在意义和所处世界真实性的恐惧。
他取得的这一切,宗门重建的雏形,玩家劳动力的汇聚,击退外敌的“胜利”……所有这些看似坚实的成就,其根基是什么?是建立在一个被“人为干预”的虚拟规则之上?是依赖于一个以采集“数据”为最终目的的冰冷意志?这简直是世间最荒谬的幻梦,一座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华丽城堡。
这个念头反复捶打着他的神经。
所有这些压力,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林风紧紧缠绕,越收越紧。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虫,每一次挣扎,都只是让粘稠的丝线缠得更牢。孤独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这些秘密,这些恐惧,他无人可以倾诉,只能独自吞咽,任其在心底发酵、变质。
他站起身,踉跄着走到窗边。窗外,天色依旧深沉,但远方的天际线已经透出一丝极淡的、近乎灰白的微光。山下,玩家们的“下线”角色如同一个个沉默的雕塑,散布在废墟和新建的简陋设施之间。这片他费尽心力维持的“生机”,此刻在他眼中,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诡异和脆弱。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冰冷的窗棂。真实的触感。呼吸间,带着清晨潮湿草木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真实的感受。这个世界,如此真实,每一寸土地,每一缕风,都承载着他的记忆和情感。可墨菲的数据和镜中的低语,却无情地宣称这一切可能只是幻象。
哪种才是真实?感官,还是逻辑?
他不知道。
一种深深的疲惫席卷了他。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心神的耗竭。他渴望有人能分担这份重压,渴望能得到一个明确的指引,告诉他前路究竟在何方。但环顾四周,只有沉默的祖师牌位,和窗外那片危机四伏的、渐渐被晨光照亮的天地。
不安,如同无声的毒药,已经深入骨髓。
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还不能。
宗门需要他维持运转,玩家需要他引导(或者说利用),暗处的窥探需要他应对,镜后的意志需要他周旋……他就像一艘破船的船长,明知船底漏水的窟窿越来越大,却不得不指挥着对危险一无所知(或不在乎)的船员,继续向着迷雾深处航行。
因为停下,就是立刻沉没。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脊梁。眼神中的迷茫和恐惧被一点点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坚毅。或许真相残酷,或许前路堪忧,但只要还活着,只要星陨阁的旗帜还未彻底倒下,他就必须走下去。
他转身,不再看窗外那片令他心悸的微光,而是走向那张记录着无数待办事项的简陋木桌。手指划过粗糙的木质表面,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需要解决的问题:防御工事、资源采集、贡献点通胀、玩家管理……
先将眼前能做的事情做好。一步步来。在最终的崩溃来临之前,尽可能地让这艘船漂得更远一些,或许……或许就能在绝望之中,找到一线未曾预料到的生机。
尽管这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但此刻,除了抓住这截残烛,他别无选择。不安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在他心底嗡鸣,提醒着他脚下的流沙正在缓慢流动。而他,必须在这流沙淹没一切之前,找到一块足以立足的、坚实的土地。哪怕那块土地,同样布满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