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廷栋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臣……臣未曾见奏报……”
这种事情,他就算知道也不能承认啊。
承认了,那便是他的失职了。
“朕不想听你狡辩!”崇祯猛地一拍御案,“朕召天下兵马勤王,是为保社稷、安黎民!如今将士们抛家舍业,为国效力,却连一口饱饭、一件暖衣都得不到,甚至倒毙营中!此事若传扬出去,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朕?如何看待朝廷?!日后再有战事,谁还肯为朝廷效死?!”
他越说越气,胸中那点因为大捷而产生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被蒙蔽的愤怒和事态失控的焦虑。
殿内群臣禁若寒蝉,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皇帝的霉头。
梁廷栋跪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官袍,额角贴着冰凉的金砖,一动不敢动。
他知道,皇帝这是动了真怒了。
勤王大军中竟有士兵冻饿而死,这事儿往小了说是兵部调度不力,往大了说就是动摇国本,寒了天下将士之心!
“朕命你与户部,即刻筹措粮草饷银,不得有误!”崇祯盯着梁廷栋,一字一顿,每个字都象冰碴子般砸下来,“三日内,朕要看到第一批粮草运出京城,送至勤王大军各营!若再敢拖延搪塞,你这兵部尚书也不必做了!”
“臣……臣遵旨!臣即刻去办!”梁廷栋叩首如捣蒜,心中却是一团乱麻。
三日内?国库空虚,户部那边还欠着九边半年的军饷没发呢,哪里变出粮草来?
只是皇帝现在暴怒,他也不敢辩驳。
就在这时,一个所有人都无比熟悉、又让崇祯心头一紧的声音,慢悠悠地响了起来。
“皇上,您这旨意,怕是没什么用啊。”
声音不大,却清淅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刷刷刷——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那个站在百官后方,刚刚被“恩赦”出狱不过两天的青色身影上。
钱铎!
又是他!
崇祯刚刚平息一点的怒火,“腾”地一下又窜了上来,甚至比刚才更旺。
他死死盯住钱铎,从牙缝里挤出字来:“钱铎,你此话何意?朕严令兵部、户部筹措粮饷,接济大军,如何会没用?莫非在你眼中,朕的旨意,朝廷的法度,都是儿戏不成!”
今日大好的早朝气氛,全被这些糟心事搅乱了,而钱铎这厮,每次开口都象是往火堆里泼油!
钱铎慢悠悠地从队伍里踱步出来,先是对着还跪在地上的梁廷栋“啧”了一声,摇了摇头,然后才抬头看向御座上的崇祯。
“皇上,臣不是说您这旨意下得不对。”钱铎摊了摊手,语气里带着一种让人牙痒痒的“诚恳”,“您是天子,关心将士,体恤下情,这是明君风范,臣佩服。”
崇祯眉头紧锁,知道这混蛋后面肯定没好话。
果然,钱铎话锋一转:“可问题是您这旨意,它没用啊!”
“放肆!”梁廷栋此刻也顾不得许多,抬头怒视钱铎,“皇上圣旨,金口玉言,令出必行!你竟敢说‘没用’?你这是藐视君上,藐视朝廷法度!”
“梁本兵,你先别急着扣帽子。”钱铎瞥了他一眼,满脸的不在乎,“我问你,皇上让你三日内筹措粮草送出城,你办得到吗?”
梁廷栋一滞,硬着头皮道:“皇上旨意,臣自当竭尽全力……”
“看,连句准话都不敢说。”钱铎嗤笑一声,扭头又看向崇祯,“皇上,您听见了?‘竭尽全力’——这话从兵部、户部这些大人们嘴里说出来,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什么叫‘竭尽全力’?就是能办多少办多少,办不了也没办法!反正‘力’是‘尽’了嘛!”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嘲讽:“皇上您想想,自您登基以来,哪次朝廷要办急事,兵部、户部不是这么回您的?辽东要饷——‘臣等竭尽全力’;陕西赈灾——‘臣等竭尽全力’;整顿京营——‘臣等竭尽全力’!结果呢?辽东欠饷越欠越多,陕西流民越赈越乱,京营空额越整越大!”
“如今勤王大军的粮草,您让他们‘竭尽全力’?臣敢跟您打赌,三天后,梁本兵和户部的大人们一准儿来跟您哭穷:国库实在没钱啊,粮仓实在没粮啊,转运实在艰难啊……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力’已经‘尽’了,粮草嘛——还得再等等!”
钱铎这一番连珠炮似的质问与嘲讽,不仅让梁廷栋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就连御座上的崇祯,呼吸也不由得粗重起来。
“钱铎!”崇祯一拍御案,厉声喝道,“朕既已下旨,诸卿自当遵旨办理!”
“遵旨办理?”钱铎眉毛挑得老高,脸上那种“你太天真了”的表情毫不掩饰,“皇上,臣说句不中听的话,您这旨意,从宫里发到兵部,兵部几位堂官先要扯皮推诿一番,定下谁主事;主事之人再去跟户部扯皮,户部哭穷,兵部诉苦,一来二去,半天就没了。就算最后扯明白了,行,去调粮——太仓的粮食能动吗?那是备着给宫里和京官们吃的;通州仓的粮食能动吗?那得留着给辽东边军;最后只能从周边州县凑。凑粮得下文吧?下文到州县,州县大人们一看:哦,勤王大军粮草?这事儿急不急啊?不急就先放放,手头催缴赋税、应付上官检查的活儿还一堆呢……照这个速度,这粮饷怕是年后都凑不齐!”
“你……你住口!”崇祯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钱铎,指尖都在打颤。
钱铎却梗着脖子,反而踏前一步,直直迎着崇祯几乎要喷火的目光:“皇上若不信,大可与臣赌上一赌!就赌三日后,第一批粮草能否如期出城!若臣输了,皇上大可将我拖出去砍了脑袋,若是臣赢了,皇上赏我几百两银子便可”
“好,朕倒要看看这事能不能办成了!”崇祯死死盯着钱铎,怒意高涨,眼中血丝弥漫,嘶声吼道:“待勤王大军粮草事宜办妥之后,朕再与你——慢慢算帐!”
“退朝!”崇祯猛地一挥袖袍,再也不想在这令人窒息的殿中多待一刻。
他需要静静!
“梁廷栋!”崇祯在离开前,丢下一句冰冷彻骨的话,“三日之期,朕牢记在心。粮草若有一日延误,你便自己滚去诏狱吧!”
梁廷栋浑身一颤,以头抢地:“臣……遵旨!”
心底对钱铎暗骂不止,将其家族先辈细数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