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的单间里,钱铎正对着墙壁上一道新添的刻痕盘算日子。
按照他模糊的历史记忆和李自成那伙人的“工作效率”,陕西那边的火药桶也该到临界点了。
“算算时间,驿卒失业的怨气也该发酵得差不多了……”他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丝计划通的笑容,“崇祯啊崇祯,等你发现省下的几十万两银子,转眼就要变成几百万两的剿匪开支,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到时候,看你还忍不忍得住不杀我!”
他仿佛已经看到崇祯气急败坏下令将他推出午门斩首的场景,以及回到出租屋享受美味的画面了。
就在钱铎沉浸于未来的美好幻想时,乾清宫内的气氛却与他预想的“精彩”相差无几,甚至更为凝重。
崇祯捏着那份刚从陕西传来的八百里加急,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胸膛剧烈起伏,先前在建极殿内因“验证”钱铎错误而产生的那点隐秘窃喜,早已被眼前这封军报击得粉碎!
“废物!一群废物!”崇祯猛地将急报摔在御案上,声音因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而尖利起来,“梁廷栋!韩爌!你们给朕滚进来!”
早已候在殿外的兵部尚书梁廷栋和内阁首辅韩爌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入内,尚未行礼,便迎上了崇祯劈头盖脸的质问。
“看看!你们都给朕看看!”崇祯指着那份军报,手指颤斗,“前两日才报王嘉胤、王自用等贼势大,今日又来急报!言说宜川、延长一带,新冒出一股流贼,虽人数不过数千,却行动迅捷如风,来去无踪,专劫官仓、掠驿所,对陕北地形了如指掌!官军数次围剿,皆被其轻易摆脱,反而损兵折将!”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梁廷栋:“梁本兵!你之前不是说贼寇主力乃是积年悍匪、边军逃卒,被裁驿卒不过零星混杂其中,绝非主因吗?那你给朕解释解释,这股新冒出来的贼寇,据生擒贼众交代,其头目乃至大半骨干,皆乃月前被裁撤的延安府一带驿卒!这作何解释?!”
“陛……陛下息怒!”梁廷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臣……臣亦刚得此讯。此股流贼确系新起,与王嘉胤等部并非一体,故而前报未及详察……其多为驿卒落草,此……此乃地方官吏盘查不力,致使彼等挺而走险……”
“挺而走险?”崇祯冷笑一声,声音冰寒刺骨,“好一个挺而走险!他们熟悉驿路关隘,通晓传递规避之法,聚则为贼,散则为民!官军如何能剿?这岂止是挺而走险,这分明是如虎添翼!”
他脑海中不可抑制地再次回荡起钱铎在殿上那诛心刺骨的咆哮:
“那些被裁撤的驿卒,失了饭碗,没了约束……只怕会拿起刀枪,落草为寇!”
“皇上省下几十万两银子,转头就要花几百万两银子去剿匪!这笔帐,皇上可曾算过?!”
当时他只觉钱铎危言耸听,妖言惑众,甚至为此暗自窃喜,验证了自己的“正确”。
可如今,这冰冷的现实如同又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钱铎……钱铎那厮,竟一语成谶!
一股混杂着被戳穿痛处的羞恼、决策失误的懊悔以及对局势失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崇祯。
他急需一个宣泄口,一个能承担这份罪责的替罪羊。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跪地的梁廷栋,以及一旁面色苍白的韩爌,最终定格在虚空某处,仿佛看到了那个最初提议此策的人。
“刘懋呢?!”崇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狰狞,“还有那几个当初附议裁驿,言之凿凿说能省巨万、利国利民的蠢材!都给朕叫来!”
王承恩见皇帝状若癫狂,不敢怠慢,连忙派人去传。
不多时,刑科给事中刘懋以及另外几名曾大力鼓吹裁驿的官员战战兢兢地来到乾清宫。
他们显然也已风闻陕西之事,一进殿便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和皇帝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顿时腿一软,齐刷刷跪倒在地。
“皇上……”
“闭嘴!”崇祯根本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抓起御案上几份当初他们上的关于裁驿的奏疏,狠狠摔在他们面前,“刘懋!你当初是怎么跟朕说的?‘岁省驿递银钱几达二十八万八千馀两,于国用不无小补’、‘剔除冗员,无损驿传’!好啊!省下的银子朕还没看见,倒是先给朕省出了几千精通地理、来去如风的悍匪!”
刘懋吓得魂飞魄散,以头抢地:“陛下!臣……臣亦是为国谋划,实不知……实不知彼等驿卒竟敢……竟敢从贼啊陛下!”
“不知?一句不知就能推卸责任吗?!”崇祯几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瞪视着他,那目光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朕信你之言,推行此策,如今酿成大祸,动摇地方,尔等难辞其咎!来人!”
殿外侍卫应声而入。
“将刘懋,还有这几个……”崇祯指着地上瘫软如泥的几人,“都给朕拿下!押入北镇抚司,给朕好好审!朕要知道,他们当初力主此策,到底是为国为民,还是包藏祸心!”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刘懋等人涕泪横流,哀嚎求饶,却被如狼似虎的侍卫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崇祯粗重的喘息声。
韩爌和梁廷栋伏在地上,禁若寒蝉,生怕皇帝的怒火下一个就烧到自己头上。
处置了刘懋等人,崇祯心头的邪火却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因为一种被事实无情嘲弄的无力感而更加郁结。
他烦躁地在殿内踱步,目光几次扫过诏狱的方向。
钱铎……钱铎那张带着讥诮和“求死”笑容的脸,在他脑海中愈发清淅。
这个狂徒!他早就料到了!
他不仅在殿上公然诅咒,甚至可能在诏狱里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王承恩。”崇祯忽然停下脚步,声音阴沉。
“奴婢在。”王承恩连忙应道。
“去诏狱。”崇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将钱铎那厮带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