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这片山林刮起,雪中有飞扬的花瓣,带着淡淡的馨香。
季修然抖了抖衣衫上的雪,冷冷地、紧紧地盯着王曦月,道:“你知道我的身世?”
王曦月从马上走下,来到眼前少年跟前。
她注意到,少年衣衫内里有一些雪,她伸出手,替他拨去。
而在翻里衫的雪时,她又看到,少年这衣服的陈旧,青蓝色的颜色,已被洗的发白,快辨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她忽然之间,心,微微的抽搐,泛起丝丝的痛。
堂堂天上地下,最为尊贵的血脉,居然沦落到穿不起一件衣衫的地步吗?
“知道。”
她轻轻点了点天鹅般颀长的下巴。
季修然声音有些颤斗。
他不想知道自己身世,可当听到马上女子说出那番话后,依旧无法自抑,从雪地走了出来,主动暴露了自己。
这种不智的行为,生平第一次犯。
“你姓季,名修然。对不对?”
王曦月问。
季修然瞳孔微微一缩:“是王家告诉你的?”
“没有。”
王曦月怔怔看着他,眸子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的名字,我从小就听说,我娘在我耳边,念叨了不知多少次。你刚生下来,你母亲很虚弱,是我娘喂的你。我们两个同岁,你比我大三天,你跟我一样,吃我娘的奶。我娘喂饱了我们,把我们并排放在一起,她哼着摇篮曲,将我们两个哄的睡着。她说,那时候的你,吃的可多了,一个月就养的白白胖胖。而我,瘦瘦弱弱的的。”
季修然身躯一晃,深邃眸子里,猛地爆发出一股无法言语的情绪。
他想说什么,有太多的话想说,可是话到喉咙,却是一个字发不出。
苦涩的是自己不是石头缝里蹦出的。
愤怒的是被无情扔在山中。
痛苦的是被遗弃。
畏惧的是实情。
最终,他这样道,眼中带着炽热的期颐。
这时,那些侍卫发现一丝不对劲。
这个少年,很眼熟。
他们想起来了。
去年,皇帝陛下,莅临瑞阳王府,为嫡皇子求一桩姻缘。
他们负责警戒。
曾远远的看过那位嫡皇子一眼。
跟眼前少年,五官轮廓,确有几分相象。
他们身躯徒然一震,原本握在手里的刀,悄然送回,本能的吞咽一口唾沫。
若是真的,太吓人了,幸好没动手。
否则,死亡是最轻的惩罚。
“我不愿意。”
王曦月断然摇头。
季修然脸上浮现浓浓失望之色:“为什么?”
“你不必知道为什么。”
王曦月叹道:
“你知道实情,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其实,我激你出来,只是想看看你。”
“现在你看到了。”
季修然道。
“对,我看到了,但心里更难受了。”
王曦月这般开口。
“你难受什么?”
季修然问。
王曦月张了张嘴,最终,化成一声长叹:“你可以告诉我,这些年,你···是怎么过下来的吗?”
“我被扔在大蒙特内哥罗,是爷爷捡回了我,我在山中长大。”
季修然道。
“原来你竟流落在那片苦寒贫瘠之地,你受苦了。”王曦月眸子一片哀惜之色:“我娘听到,一定会哭上几晚的。”
“我并不苦。”
季修然摇头:
他唇上划过一丝苦涩:
王曦月胸腔闷郁而痛苦。
她很感性,这一点随了母亲。
她真的很想说,在你的面前,谁又有那资格称‘贵人’呢?
她深吸一气,平复了下情绪。
“你可以告诉我,你这一身本事,是跟谁学的吗?”
“跟我爷爷,还有我老婶。”
季修然道。
王曦月摇头:“不对。你这身本事,不是没落的秦族能教出的,否则他们也不会被区区一介阴神欺凌到这般地步。”
“我指的是,你击杀王渠的力量。”
她道。
“我自己修出来的。”
季修然沉默片刻,回答了这个问题。
“太惊人了,贫瘠苦寒之地,缺衣少食,没有修行资源,秦族的法又是断的,我真的不能想象你居然可以修持出这样的力量!”
王曦月摇头,她感自己受到一种冲击,自信心有些挫败。
他才垒出两层天台呀!
季修然没说话,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时,轰隆隆马蹄声震耳欲聋。
季修然脸色一变。
是大桐城的血龙骑。
“你到底告不告诉我,不说我可要走了!”
他脸色急迫。
这女子,认识又不说,耽搁人时间呢!
不会是想着害他吧?
“你走吧。”
王曦月挥手,有些无力。
季修然扭头便走。
数步后,他又停下。
王曦月眼睛闭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斗。
最害怕的问题来了。
季修然见此,一颗心瞬间沉下去。
风雪大卷,寒风呼啸中,气息雄烈的赤影重重。
季修然再不尤豫,踏雪而去,其速之快,如风亦如电,而雪地之上,不留片痕。
王曦月折返回去,迎面奔来一队骑兵,披重甲,持长矛,精锐而彪悍。
坐下马匹乃异种,鬃毛为赤,飘浮着流光,远远望去,恍如一簇流动的火焰。
大桐城城主王羽,不待马匹立稳,一跃而下,落在那具无头尸前。
“老七!”
他悲吼一声,攥紧拳头,脸色阴沉的可怕。
“曦月表妹,可捉到凶手了?”
他问。
王曦月骑在马鞍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王羽:“捉到了,但我放走了他。”
“恩?放走?为什么!”
王羽上前一步,厉喝出口,气势汹汹。
唰唰唰!
三名侍卫,凭空一般,闪现在王羽跟前,手握刀柄,冷漠而凌厉的眼神,落在王羽咽喉。
王羽一惊,一股寒意从脊梁骨渗出,迅速从愤怒中醒来,急退后两步,抱拳说道:“曦月表妹,为兄刚才心急,有些冒犯了。”
“无妨。”
王曦月淡淡道:
“我放走他,是为你们好。不想看到你们这一脉,落个凄惨下场。”
“此话何意?”
王羽皱起眉头:
“凶手不过是个秦族馀孽,有何顾忌?”
几乎在看到张山人头,那只黑鼠,他已经明白,凶手是谁了。
“看来你已清楚因果,这些是你们做下的孽。”
王曦月红唇微启,不带一丝情感:
“作为亲戚,我劝告你一句,莫要惹祸上身。”
“曦月侄女不妨直说。咱们是亲戚,没什么是不能说的。”
王羽凝声道。
“李字头上盖了天。这句话,你可听闻过?”
王曦月道。
“李字头上盖了天?”
王羽皱紧眉头,在脑海思索着这句话。
“古之人皇长生氏,姓李名长生,虽已不在,但人皇福泽气运不绝,后世子嗣秉承这份气运,在中土创立一个国度。”
王曦月凝望前方,飞雪在折花,她道:
“但是,在二十年前,李字头上盖了天,中土换了主人。明白了吗?”
王羽声音很沉,带着不甘。
“白死?那些惨遭你们屠戮的秦族不是也白死了吗?他们可是始神的后裔!你们沾染了这桩因果便罢了,难道还要再沾染更大更可怕更恐怖的因果吗!”
王曦月徒然一声厉喝。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
“什么?”
王羽一怔,没听明白。
“我说他很快就要死了,无需任何人去杀,他自己就会死!”
王曦月猛地发了怒,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象带着浓浓的愤怨与莫名的情绪,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