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杨明,一行四人正式启程。
陈书旷先去买了四匹好马,又买下一辆宽敞大车,让苏家父女乘车而行。
路上,岳灵珊策马凑到陈书旷身边,皱着小鼻子,狐疑地打量着他:“喂,你方才跟那杨门主叽里咕噜说些什么?还要避开我,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陈书旷看着她那副气鼓鼓的模样,哭笑不得,却又不能将真相告之。
只得眼珠一转,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
“杨门主说,他见我英武不凡,想将他那待字闺中的女儿许配于我,让我入赘狂风剑派,日后继承他的衣钵……”
“什么?!”岳灵珊险些跳了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你敢!”
“不敢不敢!”陈书旷连声告侥,“我这不是当场就严词拒绝了嘛!”
岳灵珊本听得出陈书旷是在逗她开心,手上寸劲未发,听他求饶,只觉心中一甜,满意地松开手,轻哼一声,脸上却已是笑意盈盈。
“这还差不多!”
秋日的阳光通过稀疏的云层,暖洋洋地洒在官道上,将一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之后的一路上,苏清儿象是换了个人。
她不再沉浸于爱而不得的愁绪中,反倒重新燃起了斗志。
“陈大哥,你骑马赶路,想必也累了,”苏清儿掀开车帘,露出一张关切的小脸,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不如到车里来歇歇脚,我爹爹也正好想与你探讨些商贾之道呢。”
陈书旷还未开口,一旁的岳灵珊早已是柳眉倒竖,马鞭一甩,清脆的鞭声在空中炸响。
“他累不累,用不着你操心!”她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苏清儿却不与她争辩,只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转向陈书旷,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是清儿唐突了,清儿只是关心陈大哥,却不料反惹得姐姐生气……”
又来了!大家闺秀果然精通茶道!
陈书旷正自头痛,却听岳灵珊冷笑一声:“陈大哥骑马便累,我便不累么,怎么不请我去车里坐坐?”
“当然可以了姐姐,”苏清儿闻言,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欣喜的笑容,“有岳姐姐陪着,我也很欢喜呢。姐姐快请上车吧!”
她说着,便主动向里挪了挪,让出一个宽敞的位子,一副真心实意欢迎的模样。
这一下,倒象是重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岳灵珊准备好的满肚子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她哪里是真想去坐那马车?
不过是气不过这苏清儿总是缠着她的小道士罢了。
“谁要跟你坐一起了!”
岳灵珊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随即一掉马头,与陈书旷并肩而行,故意将马车甩在身后。
她得意地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车帘,心中暗自哼哼:‘我能和你的陈大哥并肩策马,你却只能在后面吃灰,看我们的背影!气死你!’
这么一想,方才那点憋闷顿时烟消云散,心情又好了起来。
就这样,几人一路打打闹闹,白天赶路,晚上练剑,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便过了七八日。
眼见着离华山地界越来越近,归家在即,岳灵珊脸上的笑容,却是肉眼可见地少了。
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客栈的屋檐下,托着香腮,望着天边的流云发呆。
有时陈书旷与她说话,她也总是心不在焉,强颜欢笑,眉宇间总萦绕着一抹化不开的愁绪。
她甚至开始幻想,若是陈书旷不是什么武当弟子,而是她华山派新收的小师弟,那该有多好……
他们便可以日日切磋剑法,夜夜对月长谈,再也不必分离。
她好舍不得。
陈书旷亦知她心中所想,但这离别之事,本就是人生常态,他又如何能安慰?
再惊艳的偶遇,也有画上句点的时候。
整个队伍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沉闷起来。
不知又行了几日,一行人便已来到了华阴地界。
望着那熟悉的城郭,岳灵珊知道,再往前走,便是华山派的势力范围了。
“小道士,”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自然的轻快,“我……我忽然想起,这华阴城里有家铺子的糕点做得最好!我离家这么久,甚是想念,你陪我去买些,可好?”
这理由憋脚得很,陈书旷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可这一耽搁,便又是八日。
每日清晨,岳灵珊总能想出新的、五花八门的由头。
“哎呀,我昨日吃的糕点有些腻了,听说城南的糖画捏得活灵活现,我们去看看吧!”
“东街的庙会好热闹,我们去瞧瞧!”
“我……我今日身子不爽,走不得路,你再陪我一日,就一日!”
陈书旷总是含笑应下,陪着她将这小小的华阴县城逛了一遍又一遍。
苏老爷子知趣,带着女儿寻了家客栈安顿下来,只说要在此地休整几日,并不催促。
第九日清晨,岳灵珊又绞尽了脑汁,终于想出一个新的借口。
“小道士,我……”
“岳女侠,”一直温和纵容的陈书旷,却忽然开口打断了她,“我们该走了。”
岳灵珊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温和却坚定的眼眸,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
她这才意识到,分别,终究是无可避免的。
当即眼框一热,泪水便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却还强撑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也是,都陪我待了这么久了,苏老他们也在此处耽搁了许久,你……你还是赶快回武当吧。”
陈书旷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亦是不忍,但天下毕竟没有不散的宴席。
于是,陈书旷放缓声音:“今日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待黄昏时分再行启程。”
岳灵珊心中一喜,那点微弱的希望又重新燃起,她赶忙擦了擦眼角,用力地点了点头:“好!那我等你!”
可这一等,便直接等到了日薄西山,等到了天边燃起绚烂的晚霞。
岳灵珊坐在窗前,从焦急等到彻底失望。
她心中虽是难过,却又不想将这最后相伴的片刻光阴,也消磨在无谓的争吵与质问里。
直到陈书旷的身影出现,她才强打起精神,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迎了上去。
“走吧,去河边,陪我看日落。”
……
晚风习习,吹动着少女的发丝与裙摆。
两人并肩坐在河畔的青石上,看着那轮巨大的红日,一点点沉入远方的地平线。
残霞如火,将天边烧成一片绚烂的血色。
“小道士,”岳灵珊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斗,“你回了武当,会不会……忘了我?”
陈书旷转过头。
平日里那个娇蛮可爱、神采飞扬的少女,此刻却象一只脆弱的蝶,眼框红红的,写满了不安与伤心。
他心中一疼,声音也不由得放柔了些:“不会。”
岳灵珊吸了吸鼻子,从发间取下一支小巧精致的银簪,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里。
“这个送你,你要日日看着,不许忘了我!更不许……不许跟你那个清儿妹妹……”她顿了顿,又象是怕他拒绝,用一种近乎卑微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以后你若路过华山,能不能来看我?”
“我答应你。”这般情景下,陈书旷虽然有所触动,却不好再多说什么,以免更加刺痛岳灵珊的心。
只郑重地将银簪收入怀中。
黄昏正浓,分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到了。
陈书旷骑着马,将岳灵珊送出华阴县城。
两人并辔而行,一路无话。
岳灵珊低着头,死死地咬着唇,不敢开口,也不敢看他。
就象在保持着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
仿佛一旦她发出什么声音,便会惊动了陈书旷,提醒他停下脚步,转身离去。
这一刻,她只恨这条路太短,恨不得就这么一直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
可陈书旷却忽然勒停了马。
岳灵珊的心猛地一揪。
她强撑着笑颜,转过头,眼中却已是水光一片:“怎么了?就送到这儿了?”
陈书旷有些口干,轻轻开口道:“岳女侠,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岳灵珊点点头,故作轻松道:“都要分开了,你就没什么要送我作纪念的么?”
“这个,送你。”
陈书旷解下绑在马侧的物事,递了过去——是个用锦布包的长条。
岳灵珊接过,只觉入手微沉。
她一眼便认出了这块锦布,正是那日在水寨中搜刮来的,里面还裹着一根晶莹剔透的方头白玉杖。
而这长条的型状与分量……
应的确是那根白玉杖。
一瞬间,委屈、失望、酸楚……万般情绪如湍急的大潮,一股脑涌上岳灵珊的心头。
原来……原来在他心里,自己便只是个随便打发的麻烦么?
竟随手拿了件搜刮来的“战利品”,便来敷衍自己。
这算什么心意?
岳灵珊的心,象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险些便要落下泪来。
她接过那物事,却连打开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多谢。”
岳灵珊闷闷地道了句谢,再不敢看他,双腿用力一夹马腹,便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
泪水自眼角滑落,又被吹散在身后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