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俯就?怎么还要俯就啊?”
苏老爷说完,还不等陈书旷回答,岳灵珊就一个激灵跳起,叉着腰大声嚷嚷起来。
“我们俩都那样骗你们了,你们这么轻易就原谅我们了?”
苏老爷子一怔,显然没想到这位女侠会突然跳脚,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而在他身后却传来苏小姐幽幽的声音:“我们可没说原谅你……”
“你!”
眼见岳灵珊又要发作,陈书旷赶紧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现在是我们在道歉!”
岳灵珊浑身一僵,双颊微染薄红,重新坐下去,也不再言语,只双臂抱胸,气鼓鼓地不再看他们。
陈书旷有些头痛,他也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般发展。
他们做出这般事情,原是极不尊重,可苏老却仍愿将女儿嫁给他……
“咳咳,陈公子,不,陈少侠,”苏老爷子缓缓开口,“此事你虽骗了老夫,但毕竟事出有因,也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老夫看得出,你本质上还是个善良的孩子,更不用提你还救了老夫的命。”
苏老爷子顿了顿,转身看向面带红晕的女儿,又继续道:“更何况,我家清儿也的确对你有意,老夫也为她寻过不少少年才俊,却无一人能得她假以辞色……”
“我这当爹的,不就盼着能见女儿能寻一个如意郎君,如此百年之后,我也好下去跟她娘交代。”
苏老爷子这句言出肺腑,船上的气氛也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陈书旷亦是默然,对方如此情真意切,令他实在不知如何拒绝。
“况且,”苏老爷子轻叹一声,眉眼之间忽的平添了一股浓重的倦意,“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护不住这个家了。”
“我年轻的时候,以为凭手中剑,便能护家人一世周全,可如今我才明白,一个魔教的小角色,就能把我逼上绝路,把我的宝贝女儿当货物一样抢夺……”
苏老的声音带着英雄迟暮的落寞,更象是在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但你不一样,你还这么年轻,你是武当的高徒,你的路还长着呢。
我不求你为她做些什么,我只希望……如果,万一,将来再有什么风雨,你看在今日的情分上,能稍微照看一下我这个不懂事的丫头,别让她被人欺负了去。
这就是我一个没用的老父亲,最后能为她想到的法子了。”
苏老爷说罢,身子却渐渐矮了下去,仿佛卸下了什么扛在肩头的重担,突然变成了一个颓然老者。
苏清儿则搀着他的肩,红唇紧咬,紧张地望着陈书旷。
杨明和古道之对视一眼,皆被苏老爷这番话打动,虽不知陈书旷会做出何种反应,却都希望其能够答应下来。
岳灵珊则坐在一边,听得眼框发红,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既觉老爷子言辞恳切,颇为可怜,衷心盼望他的这点小小希冀能够实现。
又怕陈书旷象自己一样真的被说动,应下了这桩婚事。
一时间心乱如麻,双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兀自苦恼万分——只觉若是今日苏家父女看上的是其他少年就好了。
那样有情人终成眷属,自是团团圆圆、皆大欢喜。
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的小道士!
如此,船上的气氛已彻底降至冰点,众人各怀计较,却无一人开口。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陈书旷一人身上,默默等待着他的回应。
面对这般情形,陈书旷也无法再保持一贯的温和与从容,只觉口干舌燥、喉头发紧。
他沉吟良久,突然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象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站起身来。
岳灵珊的心也随之一紧,忐忑地猜测着他会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慌乱之中,竟似连呼吸都要忘了,直吓得是面色惨白。
只见陈书旷弯下腰,深深向苏老爷子行了一礼,郑重开口:“苏老,您今日这番话,是把我陈书旷当成了自家人,这份情义,重如山岳,小子愧受了。”
“但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在此刻,用一个轻飘飘的承诺来回应这份厚重。”
“如今我前途未卜,又与魔教结下了梁子,前路可谓步步荆棘。
此刻若答应婚事,不是庇护,而是将苏家、将苏姑娘,一同拖入这江湖旋涡之中,此绝非君子所为,更非挚友之道。”
此言一出,苏清儿的双手骤然一紧,眼神却倏地黯淡下来。
一直低着头,刻意挪开视线的岳灵珊却猛然转身,也顾不上自己的脸面,紧紧盯着陈书旷。
“所以,婚事之言,请恕书旷此刻万不能应承,但请苏老放心,在下也绝不会弃苏家于不顾。”
陈书旷说着,伸手便指向那一大袋子从水寨中搜刮来的金银珠宝:“斩杀雷涛后,在下挑出的这些,都是寨中最值钱的物事,便是为了能助您东山再起!”
“若您信得过我,可随我北上均州,在武当山下,重开苏家布行。”
陈书旷目光灼灼,语气认真:“我虽人微言轻,但武当山脚下,自有方圆规矩——任何向门派缴纳‘常例’的商家百姓,皆受我武当庇护,魔教再猖狂,也绝不敢在真武大帝脚下作崇!
这便是我眼下能给出的,最负责的承诺。”
江湖中的名门正派,虽总着意于匡扶天下、统一江湖的宏大目标,但门中弟子的柴米油盐、吃穿用度同样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基石。
所以,为了支持门派的日常开销,接纳农家、商贾在势力范围内过活,给予他们庇护,并定期收取常例,早是武林中的普遍惯例。
只是席位珍贵,若无机缘,也并非所有人都能随意成为名门大派的“佃户。”
而以陈书旷掌门亲传的身份,就算再不受同门师兄弟的待见,也有足以让掌事长老同意,将苏家父女纳入名册的面子。
所以听陈书旷这么说,众人均感意动,如此安排,对苏家父女来说,的确是最安全稳妥的一条路。
陈书旷话音落下,船上一时寂静。
众人目光都转向了苏家父女。
苏老爷子脸上的失落与愕然只是一闪,便很快化作了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
虽然他还是无比希望这少年真的能成为他的女婿,但感情之事,毕竟不可强求,对方已如此有情有义,他又如何能得寸进尺。
于是,他轻轻挣开女儿的搀扶,对着陈书旷同样郑重地一揖:“陈少侠……不,书旷,是老夫糊涂了,你思虑得如此周全,给我父女一条明路,是我苏家的恩人!”
在他身后,苏清儿早已泪落如雨。
陈书旷那句“万不能应承”象一根针,无情刺破了她所有的幻想。
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斗,端的是无比委屈可怜。
但在父亲道谢时,她还是强忍着巨大的伤心,向着陈书旷盈盈拜下,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陈……陈少侠大恩,清儿感激不尽。”
那般梨花带雨、我见尤怜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心生不忍。
陈书旷赶紧上前扶起,温言软语宽慰起来。
而坐在一旁的岳灵珊,在听到陈书旷拒绝的瞬间,只觉一颗心从万丈高空稳稳落回了胸腔。
似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涌遍全身。
她慌忙低下头,假借抱膝的动作掩饰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眸子里却满是藏不住的窃喜与骄傲。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这小道士此刻看起来顺眼极了——处事公允,有情有义,更……更懂得分寸!
一股甜丝丝的暖流在她心中荡漾开来。
她又忍不住偷偷瞄向那道白衣身影,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