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旷虽通些音律,却也只是前世附庸风雅的业馀爱好,于乐理一道,更是只通皮毛。
他能哼出《沧海一声笑》的曲调,落于纸上,却是后世人人皆识的简谱。
但放在这个时代,显然不够用。
为了能让岳灵珊看懂,他只得绞尽脑汁,将那些岳灵珊前所未见的数字,对照着记忆中模糊的工尺谱,一点点地翻译过来。
待他终于将那份鬼画符般的曲谱译完,窗外已是鸡鸣三遍,天光大亮。
陈书旷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推开房门,却恰好撞上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岳灵珊。
他也不多言,只将那份还带着墨香的曲谱递了过去,便拉着她寻了处僻静的后院,开始了合奏的练习。
岳灵珊先前所言不虚,于吹箫一道,她的确只是略懂。
许多指法气息之处,都需陈书旷从头教起。
“不对不对,岳女侠,你这口气不对,这里要再低一些,吹得不要太用力……”
“哎,又错了,这里是‘上’字音,不是‘尺’字音!”
“我的岳大小姐,你倒是看着谱子啊!”
……
后院之中,琴声时断时续,箫声更是错漏百出,惹得陈书旷不住地扶额叹息。
直到日上三竿,岳灵珊才总算能磕磕绊绊地将她负责的那段完整吹出。
可两人想要配合得天衣无缝,依旧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于是,接下来的两日,二人索性便昼夜不分,除了吃饭睡觉,所有时间都耗在了这方寸后院之中。
便是岳灵珊自幼习武,也少有这般克苦的时候。
不过两日,她那双明亮的美眸便挂上了一对淡淡的墨圈,倒似是少了水分的娇花一般,平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憔瘁。
陈书旷看在眼里,心中不忍,便停下拨弦的手,温声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你先好生歇息一日,养足了精神再练。”
岳灵珊闻言,却将小嘴一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哼,你倒会说风凉话!拉着本女侠不分昼夜地陪你吹了两天,现在倒想起来怜香惜玉了?假惺惺!”
陈书旷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意,不紧不慢地开口:“岳女侠教训的是,可我怎么记得,咱们今日在此处忙活,是为了捉住那个姓高的淫贼,回华山给‘你’的师姐讨回公道呢?”
他刻意将那个“你”字咬得极重,又拖长了音调。
这才悠悠然补充道:“贫道,好象只是来帮忙的吧?”
岳灵珊被他噎了一句,当即做了个鬼脸,强词夺理道:“你才不是来帮忙的,你是来赎罪的!若不是你当初在沧浪渡和江夏城一再捣乱,本女侠早就得胜回山了!
所以,你不许有怨言!”
说罢,她也不给陈书旷反驳的机会,催促道:“别罗嗦了!反正都练了这么久,眼下本女侠正是火热,索性一鼓作气练完再歇!快开始,快开始!”
陈书旷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依她。
琴箫之声再起,这一次,却少了白日的生涩与错漏,多了几分夜的沉静与和谐。
两人又合练至半夜,直练到指尖酸麻,唇干舌燥,就连岳灵珊的小嘴都吹得红彤彤的。
倒也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练出了几分本能的默契,几乎能做到心意相通,这才各自回房歇息。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午后。
神完气足之下,两人再聚合奏,只觉指随心动,气息流转,再无半分滞涩。
琴声起,如江潮拍岸,苍劲豪迈;
箫声合,似长风过林,清越悠远。
不知从何时起,两人已不再去看那份曲谱,目光于空中交汇,他眼中含笑,她颊上飞霞,万千言语,皆融于这琴箫和鸣之中。
一曲终了,馀音绕梁。
岳灵珊手持玉箫,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与兴奋。
“怎么样?本女侠厉害吧!怕是连爹爹听了都要夸我!”
陈书旷含笑点头:“是是是,岳女侠天赋异禀,万中无一。”
“哼,算你识相!”岳灵珊扬起下巴,更来劲了,“要不是我这般天资聪颖,冰雪聪明,你这计划可就泡汤了!等到上了台,你可别拖我后腿!”
“那是自然,全凭岳女侠提携。”
陈书旷依旧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
毕竟和岳灵珊朝夕伴了这么久,他早就有了自己的心得——小猫就是要顺毛撸。
“这还差不多!”
岳灵珊果然心满意足,只觉浑身都充满了干劲,一路上昂着脑袋,蹦蹦跳跳,活象只打了胜仗的小鸟。
两人一路说笑着,很快便来到了回雁楼前的戏台。
还未走近,那锣鼓喧天、喝彩震天的热闹劲儿便已扑面而来。
二人穿过拥挤的人群,寻到了后台,只见一个身穿油腻绸衫、身形臃肿的半百老者正翘着二郎腿,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听着身旁小厮报帐,正是这戏班子的班主。
“班主请了,”陈书旷上前一步,拱手一礼,“恕在下冒昧,我二人通些乐理,愿在此免费为贵班献艺一场,只求……”
“去去去!”还不等陈书旷说完,那班主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哪儿来的野小子野丫头,别眈误爷赚钱!赶紧滚蛋!”
岳灵珊何曾受过这等怠慢,当即柳眉一竖,便要发作。
“班主,我二人确有几分真才实学,您不妨先听我们合奏一曲,若是不入耳,我们立刻便走,绝不叼扰!”她强压着火气,据理力争。
那班主这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斜着眼将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嗤笑一声:“我们这儿唱的,都是些英雄好汉、草莽江湖的戏码。
瞧你们这人模狗样的,细皮嫩肉,不去青楼妓馆里卖唱,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这话粗鄙至极,直如一盆秽物,当头泼在岳灵珊脸上。
少女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
但这一次不是羞,而是愤怒!
她浑身发抖,右手已然按上陈书旷腰间的剑柄,杏眼圆睁,杀气腾腾。
“你说什么!”
眼看她便要拔剑,陈书旷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腕,冲着她摇了摇头。
岳灵珊心中怨恼,正要挣脱,却见陈书旷已来到那班主身前,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班主身下的那张太师椅扶手上。
下一秒,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张瞧着结实无比的红木椅子,竟在他掌下寸寸碎裂,炸出一地的残肢断臂!
班主猝不及防,一屁股摔在地上,瓜子撒了满身。
他错愕地坐在那堆木屑之中,呆了半晌,才缓缓抬起头,对上陈书旷那双含笑的眼眸。
满脸的横肉猛地一抖,脸上瞬间堆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
“哎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点头哈腰,满面春风:“不瞒您说!我平生最喜欢听的,就是这琴箫合奏了!”
“还请二位大侠务必赏光,让小老儿开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