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中,陈书旷双目轻阖、灵台空明。
无人、无我、无众生。
体内真气则如大地下的暗流,不随心意而动,而是自行循着泥偶图谱的轨迹,周而复始,潺潺运转,渐与这杳冥之境合而为一。
便在此时,一丝极细微的扰动,如同初春冰裂的第一道轻响,自静寂中悄然生出。
陈书旷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微睁双眼,眸中无喜无悲。
“劲导气行贯四梢,气海凝元息自调。
神守虚静心若镜,守中持松功始昭。”
少林内功的真意,陈书旷已了然于心。
泥偶身上的图谱,补全了一切残缺和滞涩,将陈书旷本不算精熟的少林心法推向大成。
陈书旷缓缓起身,只觉丹田内自有一股热流涌动。
再看向窗外,才发觉已天光大亮。
陈书旷有些讶异,他分明记得自己只是盘膝坐下,依照泥偶图谱调息,此时心神回转,竟已是第二日清晨。
整整一夜光阴,在他感知中竟似弹指一瞬,且此刻神完气足,精神焕发,较之酣睡一夜犹胜三分。
他心头蓦地闪过一个念头——这难道便是书中所说的“入定”之境?
所谓入定,即神意空明,物我两忘。
置身其中,外感皆消,内念不起,唯馀一点灵明不昧,照见真气自然流转。
故而修行一夕,也宛若一瞬,往往是上乘内功臻至一定火候时,方有可能触及的玄妙状态。
在此状态下练功,往往突飞猛进、事半功倍,乃是天下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境界。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可陈书旷来到这方天地后头一次修炼内功,便进入了如此境界,莫非……
‘莫非我就是传说中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
这念头在脑海中闪过的瞬间,陈书旷忽感胸前泛起一阵清凉。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摸到了一件冰凉物事——正是在原本的世界时,那老道士送他的八卦吊坠。
此刻,玉坠正散发着幽幽微光,触手生凉,那股凉意仿佛能直透神魂,让他纷乱的思绪立时平静下来。
‘宁心静气、归元守神……原来如此。’
陈书旷恍然大悟,看来这玉坠真的能助人凝神静心、免受外魔侵扰。
难怪自己能这般轻易地进入定境。
想通此节,陈书旷不禁面露喜色,这吊坠能助他摒弃一切杂念,有了这件宝贝,岂不是就能修炼罗汉伏魔功了?
‘可这未免有些太凑巧了吧?’
记忆中,他刚戴着吊坠在道观睡下,立刻就来到了这方天地,还把这神异的吊坠一起带了过来……
一个古怪的念头忽然出现在陈书旷的脑海中——难不成,真实的自己,仍然睡在道观的客房中。
而眼下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一动此念,陈书旷不免微微气紧,验证是梦是真最好的办法就是痛觉测试。
陈书旷转头,目光落在墙角那堆碎砖之上。
挑挑拣拣,从里头找出一块最锋利的石子,虽无利器之锐,却也足够伤人。
陈书旷深吸一口气,有些不忍,但念及凡事总有代价,还是一咬牙,运转几分内力,凝于指尖。
猛然发力!
“嗷——!”
下一秒,高信从冰冷的地面上弹射而起,只觉后背象是被人用铁锥猛刺一下,痛得他眼冒金星……
庙外,风歇雨收,天朗气清。
江面虽仍有波涛翻涌,却已不再是昨日那般惊涛骇浪的景象。
渡口上,不少船家已解开缆绳,正高声招揽着生意。
高信跟在陈书旷身后,扶着后背不停地倒吸冷气。
这一下实在把他吓得够呛,初时他还以为是那疯女人又杀回来了。
可他起身张望一番,却只看到了静坐而眠的陈书旷,哪还有第二个人的影子?
而陈书旷呼吸平稳悠长,睡得正沉,应当非他所为。
况且,他也没什么动机会莫明其妙地对自己出手才是。
“难道这庙里进了耗子精不成……”
陈书旷听到高信的嘟囔声,转过身来,带着诚挚的微笑冲他点点头。
也算是对高信自愿为实验献身的感谢。
他只用了五分气力,就把高信疼得鬼哭狼嚎,看来自己并非身在梦中。
既然如此,便还是要尽快将高信送回衡州府去。
陈书旷在水边左挑右选,终于找到一艘船身宽大、带有独立船舱的客船。
这一次,高信倒是没多争辩,爽快地掏出零钱会了帐。
他家资雄厚,从来都是锦衣玉食、极尽享受之能事。这短短的几天里,几乎已经把他前半生没吃过的苦全都补上了。
如今,他只想舒舒服服、安安稳稳地抵达衡州,吃不得半点苦头。
比起那些连顶棚都没有的渔船,这艘客船自然是上佳之选。
就这样,汉水之上,高信如愿以偿地坐在船尾,抱着行李,在寒冷的江风中缩成一团。
他静静地望着远方的水天交接之处,眼中再没有半分波澜……
而船舱之中,陈书旷反锁舱门,自行囊中取出锦盒,将第一只泥偶托在掌心。
他凝神片刻,指尖运起内力,对准泥偶身上的一处窍穴轻轻一戳。
“咔”的一声轻响,泥偶应声裂开,露出了藏于其中的、寸许来高的木偶真身。
按此法破掉所有泥偶的外壳后,陈书旷不敢怠慢,立刻将八卦玉坠贴身戴好,清凉之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脑海中纷飞的思绪逐渐慢了下来。
初见泥人真身时的那几分紧张也立刻荡然无存。
仿佛是被本能驱使,他盘膝坐定,心神合一,再度沉入摄心归元的忘我之境。
木偶身上繁复玄奥的内功图谱,也缓缓在他的眼前铺展开来。
浑厚的内息象有了意识一般,自丹田而出,在四肢百骸间奔腾游走,又开始沿经脉徐徐盘旋。
不多时,便似有一团暖融融的热气升起,将陈书旷包裹其中……
待到他再睁开眼,已不知过了多久。
只觉身下波涛起伏,当是仍在汉水之上。
陈书旷深吸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又湿又黏,衣服已从内到外彻底汗透,沉甸甸裹在身上,额间鬓角也都是汗水淋漓。
耳听得舱外寒风呼啸,可这船舱中却自是热气腾腾。
陈书旷审视自身,只觉轻灵舒泰、神朗气清,就连五感都好象敏锐了些。
他足下微微发力,整个身子便飘然而起,直触舱顶。
落下时更是轻如鸿毛,竟没让小船有半分晃动。
又觉经脉之中多了一股磅礴真气,牵引着武当少林两派内息交汇兼容,如百川归海,在丹田中满盈。
陈书旷就这么静立半晌,心绪平静,直至八卦吊坠逐渐暗淡,这才生出几分真实之感。
他推开舱门,刚想问现在行至何处,却突然两眼一黑,直直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