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寂如坟墓,真的有一个死人躺在那里。
樊大先生、简二先生、市井七侠和山西雁静静的看着霍天青的尸体,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砰!”
山西雁握紧了双拳,突然重重一拳打在桌子上,厉声道:“祖师爷一生致力武学,到晚年才有家室之想,七十七岁才诞下唯一的血脉,如今祖师爷的血脉折了!”
樊大先生冷冷道:“没有守护好祖师爷的血脉,我已经没有脸面活下去了。”
简二先生道:“没错,但是在我下去给祖师爷请罪前,必须让杀人凶手偿命。”
山西雁眼神里的杀机满的快要溢出来,语气森森道:“杀人偿命是自古以来都有的道理。”
“凶手是谁?”
卖包子的小贩大声问道。
“我包乌鸦必杀之!”
樊大先生问道:“谁先发现的尸体?”
“是我。”
坐在角落里的花粉郎眼框通红,身上烟熏火燎,好象刚从大火里钻出来。
“今日是你值守?将一切说清楚,不要遗漏任何一点。”
简二先生道。
将霍天青劝离珠光宝气阁后,山西雁等人察觉风波未曾结束,为了保护霍天青的安全,山西七义约定每人值守一天,今天值守的正是花粉郎。
花粉郎道:“今日是我值守,我发现霍师爷不见后,给你们传信的同时,发现霍师爷书房里的砚台未干,笔也有使用过后清洗的痕迹,于是我猜测霍师爷必定是写下过什么东西,但是翻遍书房都没找到。”
“不过我发现书房中有纸张焚烧过后的馀烬。”
包乌鸦道:“是霍师爷写了什么东西后又将它烧了?”
花粉郎道:“不是,这是一封信,我问过服侍霍师爷的仆从,有人见霍师爷看过这封信,脸色很不好看。但是没人见到是谁给霍师爷送信。”
樊大先生道:“想来霍师爷是给某人回信?”
花粉郎道:“所以我又询问了有谁为霍师爷送信,送到什么地方。”
“仆从交代是送到了青风观,所以我立刻赶去了那个地方。”
“青风观?是霍师爷有时会去的地方?”
卖野药的跛脚老头说道。
“是,可是我去晚了,赶到的时候,就看到青风观着火了。我冒着大火闯进观中,看到的……看到的只是霍师爷……霍师爷的尸体。”
“观中其他人呢?”
山西雁一直眉头紧皱。
花粉郎道:“都死了。”
他眼睛突然发红,突然伏在地上,高声痛哭起来。
“是我没保护好霍师爷,我真该死,现在就该死了。”
花粉郎突然跳起来象根标枪,一头向墙上撞过去。
只是他没有撞到墙上,山西雁忽然间已挡在他前面。
“为什么不让我死?”
花粉郎凌空翻身,两条腿在屋梁上一蹬,头下脚上,一头往石板上栽了下去。
但是他还没有撞在石板上,只觉得有只手在他腰畔轻轻一托,他的人已四平八稳地站住了,正好面对着两个人。
两个七八十岁的老人。
“师父!”
“师爷!”
所有人先是一怔,随即在山西雁的带领下跪了一地。
这两个人正是隐居多年,被称为武林泰斗的天松云鹤,商山二老,也是天禽老人唯二的徒弟,霍天青的师兄。
“师爷,我对不起天禽门,让我死了吧!”
花粉郎跪地砰砰磕头,血流不止,失声痛哭。
“放着师门血海深仇不报,兀自寻死想一死了之?天禽门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孬种!”
天松老人缓缓开口,声音如金铁碰撞,尖锐刺耳,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花粉郎抬起头,血从额头上流了一脸,显得他越发狰狞。
“是,弟子先为霍师爷报仇,然后再以死谢罪。”
“报仇之后怎样是你的事。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找到凶手。”
云鹤凝神望着霍天青苍白的脸,神情流转,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最终他眼睛闭了闭,声音沙哑干瘪,淡漠无情。
“不管凶手是谁,哪怕追到天涯海角,都要血债血偿,让天下人都知道,天禽门的血不能白流。”
“是!”
山西雁等人齐齐答应,眼露决绝,声震云宵。
天松已经搭住霍天青的手腕上,冰冷的触感令他心中一痛,探查到的情况令他心中一禀。
天松又在霍天青的胸腹、脊柱、双腿处按了一下,声音象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周身经脉寸断,是在比拼内力时,被人以强劲的内力生生震毙的。”
云鹤道:“霍天青尽得真传,虽然年轻,天底下能杀他的人已是不多了。”
“起来。”
云鹤古井无波的目光锁定花粉郎道:“我且问你,青风观中可发现什么线索?”
花粉郎神色凝重,努力在脑内回想一切细节,最终一无所获,无奈摇了摇头。
“弟子进到青风观时,青风观已被大火吞噬,连青风观的观主并弟子在内,无一活口。”
天松怒极反笑:“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好毒辣的手段,当真是滴水不漏!”
山西雁道:“传令天禽门上下所有人给我咬住这件事,哪怕把天翻过来,都要查到元凶。”
樊大先生忽然道:“还有三个人!”
山西雁道:“你在说什么?”
樊大先生道:“杨兮,陆小凤,花满楼,他们三个也有嫌疑!”
山西雁皱眉道:“若不是他们三人深明大义放过霍天青,他早已被人算计了!”
樊大先生冷笑道:“可是现在霍天青还是死了!”
山西雁道:“我们将霍天青拦下,他们没有对霍天青出手的理由。你不要是非不分。”
樊大先生道:“霍天青已死,是非对错我已无心分辨。”
简二先生也慢慢地站起来,道:“我们本来就是不分黑白,不明是非的人。”
山西雁斥道:“怎么,你也要搞迁怒这一套?还是要不辨真相乱杀一通?混帐,堂堂正正的天禽门怎么出了你这样的小人?祖师爷的脸都要被你们丢尽了!”
花粉郎大喊道:“我不管,我只想找到凶手,不能放过一个有嫌疑的人!”
包乌鸦道:“放屁!还想宁杀错不放过?祖师爷的教导你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够了!”
眼见几人吵成一团,场面一时剑拔弩张,天松呵斥一声,制止了争吵,冷冷道:
“这样的关头,不思报仇,反而要内讧?都滚,天禽门没有你们这样的人。”
云鹤没有怎么生气,而是问山西雁道:“怎么还有陆小凤他们的事?这个杨兮又是什么人?”
山西雁就将几人的往事和筹谋和盘托出,云鹤沉吟片刻才道:“若是这样,我们天禽门还要承人一份情……”
话没说完,就被门外的一声禀报打断。
天禽门的门人匆匆进来,手中还有一封信,对山西雁道:“师父,有个小孩拿着这封信,说是青风观的老观主专门给您的。”
青风观三个字入耳,山西雁赫然一震,抢过信件展开一览,待看清文本内容,神色大变,交与天松云鹤二老。
信件上赫然写着:
“天青兄为保心上人性命,遭奸人胁迫,不得不与虎谋皮。
日前奸人出尔反尔,将天青兄心上人灭口,天青兄悲愤欲绝,邀战奸人于青风观中。
奸人武功憾世,天下罕有,老道恐天青兄不敌,亦知自身下场,故留绝笔以待将来。
老兄切不可逞一时之意气,徒丧性命,于事无补,或可寻凤,通力合作,可铲除奸人,为天青兄报仇雪恨,亦使天地昭昭,日月复明。
青枫绝笔。”
天松云鹤看完信件后,神色说不出的凝重,天松忽然走到霍天青的尸身前,恨铁不成钢的道:“为了女人丢了性命,嗐!”
云鹤深深吸了一口气,指着信件问向送信来的弟子。
“送信的小孩呢?”
弟子禀告道:“小孩扔下信就跑了,只说是青风观的青枫老道长委托他送信的,青枫老道长还特别说道一定要交给师父山西雁,说信非常重要。”
云鹤挥手令弟子退下,沉吟片刻后道:“霍天青被人设局坑了,死在了儿女私情上,是他自己不争气,但是他还姓霍,这个事就不能不管。”
天松道:“看来一切的关键都在这个‘凤’上。”
云鹤道:“青枫的绝命信不肯说出凶手的名字,是怕我们天禽门不是对手吗?”
“天禽门可没孬种。”
山西雁忍不住插话道。
其他人辈分在那,长辈说话不好多嘴,但是所有人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山西雁道:“陆小凤肯定知道些什么。”
他拔步而起。
“我就去问他。”
天松又道:“准备棺椁,布置灵堂,将他……好生收敛,待取了凶手人头,再送他去……”
人生悠悠千古悲,当属白发人送黑发人。
……
夜朦胧。
月朦胧。
寒风凛冽。
杨兮站在窗前,凉意驱散了屋中暖意蕴酿的困意。
身后穿来轻轻的脚步声,陆小凤推门而入,脸色不是很好看。
“霍天青死了。”
杨兮这才转身,皱眉道:“怎么回事?”
他早就知道了,不仅早就知道了,甚至霍天青的结局就是他一手布置的。
包括青风观主的信。
青枫是霍休的人,但是并不防碍杨兮借用他的名字写一封信。
但是陆小凤无需知道这些事,所以在陆小凤面前,杨兮仍是做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陆小凤道:“天禽门的人在青风观发现了霍天青的尸体,周身经脉寸断而死,整个青风观也被烧成了一片白地,观内的道士无一人幸免。”
“天禽门的人收到了青风观主青枫的绝笔,书信中交代了霍天青是要给一个女人报仇,才约了凶手在青风观了结恩怨。”
杨兮道:“信中说明谁是凶手了吗?”
陆小凤道:“其实我们都有答案了。”
“霍休!”
“对。青风观主也知道。”
陆小凤苦笑道:“但是信中不仅没有说明凶手是谁,更是劝诫天禽门的人不要自己报仇,若是非要报仇,就要找我一起。”
杨兮道:“青风观的观主是个明白人,给天禽门的人指了一条明路。”
陆小凤道:“可是天禽门的人不会听,不仅不会听,反而坚定了自己报仇的心。”
杨兮道:“是啊,天禽门有自己的骄傲,又关乎宗门名誉,岂会和外人联手?”
“看来青风观主的一片肺腑之言,起了反作用。”
陆小凤道:“所以山西雁带了一坛酒,身上揣了一把刀来找我。”
杨兮道:“找你拼命?”
陆小凤的笑容越发苦涩。
“那样就好了,我们喝完了一坛酒,山西雁就把刀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向我逼问凶手是谁。”
杨兮道:“以死相逼,你只能说了。”
陆小凤道:“我只能说了。并且连其他的话也不能再说一句。”
陆小凤眼前再度浮现出山西雁慷慨决然的神情,在这样的神情下,陆小凤一句劝阻的话都无法提起。
为维护师门声誉而死,是大义,任何人都没有办法阻止,更没有名义去阻止。
杨兮叹道:“有些事总是高于性命。”
陆小凤道:“山西雁也是这么说的。”
……
青风观在前山,霍休的小楼就在山后,前山虽已化做了一片白地,山后却还是和平而宁静的。
门上不知道是司空摘星还是朱停留下的“推”字仍在。朱红色的大门已被打开。
霍休眉宇间的慈祥已经不见,不可置信的目光一寸寸搜编整个山腹,什么都没有了,那些数也数不尽的珠宝和兵器,竟已全都奇迹般不见。
不相信的霍休在山腹内一遍遍的来回转,他焦急的搜寻着每一寸缝隙,恨不得将整座山翻过来,最终一无所获。
“我的钱!”
“我的钱呢!”
“还给我!”
呐喊在空荡的山腹中回荡着,一圈一圈的回声最终交汇在一起,变成了奇异的哭声。
七八十岁的霍休竟然哭了,象一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他在山腹的中间打起滚来,鞋也蹬掉了,头发也已经散乱,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被尖锐的石头划得破破烂烂,甚至身上也被划出一道道血痕都浑然不觉,只是在念叨着“钱,我的钱。”
人在大喜大悲的时候最容易疯掉。
霍休现在的架势,若有别人在,肯定也以为他疯了。
“疯了”的霍休漫无目的的游荡在山腹中,仔细的扒拉和搜寻着每一个孔洞,每一条缝隙,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霍休空洞无神的眼神忽然变得有神起来,好象在瞬间,他的疯病酒好了,整个人回复了正常,他甚至重新梳理好了头发,找回来鞋子。
然后坐在草席上,等戴脚步声的主人。
脚步声的主人,同样是两个七八十岁的老人。
他们的神情很悲伤,很沉重,骼膊上还戴着黑纱。
“你是霍休?”
“你们是谁?”
“霍天青是你杀得?”
“不错。”
只有这四句话。
凛冽杀机如火山爆发。
之后,山腹中渐起风雷声,好似一连串的霹雳炸响,整座小楼似乎都震荡了起来。
震荡中,朱红色的大门砰然紧闭,小楼与外界被彻底隔成了两个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