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看两厌的江湖人,最后的结果,不外乎是拔剑相向。
西门吹雪神情冷漠,就象一座亘古存在的冰山。
世间万物,连同他自己,都不值得一丝温情。
他的剑还未出鞘,但那股刺骨的剑气,已经弥漫开来,连风似乎都被冻结。
花满楼额头上却渗出了汗珠。
他知道怎么劝架,却不知道怎么劝解眼前的两个人。
西门吹雪和杨兮都是极骄傲的,只不过后者将骄傲内敛,为自己披上了一层温情平淡的外衣。
外衣之下,郎心似铁。
他们若决定了一件事,也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主意。
他们更不希望有人让他们改变主意,一向风度翩翩的花满楼,此刻没有了一丝主意。
杨兮的背挺得笔直,象一棵不屈的青松,剑已经出鞘,剑尖斜指西门吹雪,他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西门吹雪的身上,凝视着西门吹雪的一举一动。
西门吹雪读懂了目光。
目光的主人,没有其他任何的情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纯粹的杀!赤裸裸的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杀!
西门吹雪忽然兴奋起来。
风起,卷起几片花瓣。
就在一片花瓣打着旋,即将触地的刹那——
白光!
一道凄艳、寒冷、迅急如闪电的白光,骤然亮起!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剑的速度和辉煌,它仿佛本就在那里,历经千年,只是等待着现在这一刻。
为的就是刺向西门吹雪的咽喉,简单,直接,没有任何多馀的变化。
这一剑,宛若死亡的化身,因为死亡,本身就是最纯粹的变化。
“能杀人,就够了。”
方才杨兮的话语萦绕在耳畔,西门吹雪的眼神亮起,就象是孩子们看见了新奇的玩具一样,有种无法形容的兴奋和喜悦。
西门吹雪的剑终于出鞘。
花满楼惊奇的发现,两人的剑路,风格,蕴藏的杀机,竟是无比相象,不管是哪一柄剑,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对手送入死亡的归宿。
简单直接,精准冷酷。
叮!
一声极其清脆,却又无比短暂的交击声。
震得梅花倒飞。
两剑一触即分。
西门吹雪的白衣依旧胜雪,但他持剑的手腕上,一截袖子被斩落,落入满地的梅花中,不分彼此。
杨兮的青衫下摆,被剑气划开了一道口子。
两人相对站着,呼吸微促,眼神却愈亮。
没有预兆。
杨兮抬剑,瞬间消失,再出现,剑如流星,直刺西门吹雪心口。
这一剑,快到极致,快到只能看见一道黑影,快到连风都追不上。
西门吹雪眼中精光一闪,白衣飘展,剑光如雪,清冷刺骨,不避不闪,反迎向杨兮的剑。
他的剑,杀机四溢,不再如亘古封冻的雪山,反而象爆裂喷发的火山,杀机明晃晃的喷薄出来,剑剑直指杨兮破绽,又带着一种孤高的韵律。
叮!
两剑相交,火星四溅,却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声轻鸣,如裂帛,如断玉。
花满楼的额角滴落冷汗。
他的眼前,仿佛不是两个人,而是两个冰冷的死神,每一次的严密交织,都要为对方画下死亡的序曲。
人影交错,快得让人看不清招式。黑衣与白衣在青石台上翻飞,剑光与剑光碰撞,杀气与寒气交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两人,这两剑。
杨兮的剑,越来越快,越来越狠,每一剑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他的剑招没有防守,只有进攻,以攻代守,以命搏命。
西门吹雪的剑,依旧冷静,依旧精准,每一剑都恰到好处,既化解杨兮的攻势,又反击其要害。
但杨兮的狠,超出了他的预料,那是一种不计生死的疯狂,让他不得不全力以赴。
“杀!”
杨兮突然低喝一声,平静的声音中带着一股嗜血的兴奋。
他猛地旋身,剑势陡增,如狂风暴雨,直压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眉头微蹙,白衣猎猎,剑如雪山崩塌,硬生生接下这一轮猛攻。
风骤紧,荡起落梅,降下满天花雨。
剑气纵横,搅荡残梅,如碎银乱舞。
一触既分,两人相距丈许,目光胶着,没有呼吸,没有动作,只有剑在鸣。
“叮”的一声轻响。
不是击剑,是残缺的花瓣落在剑脊上的脆响。
对外微不可查,对于两人而言,是再战的战鼓。
在这一声响的瞬间,两道人影同时再动。
白衣如电,青衫似风,剑光交错的刹那,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两柄剑,不管是西门吹雪的剑,还是杨兮的剑,都是要人性命的剑,都是不留馀地的剑。
一剑将指眉心,一剑将至喉咙,呼吸可闻死亡的气息。
短短瞬间,两人对视,眼中都没有恐惧。
剑,快的猝不及防。
花满楼身法施展到极致,始终慢了一步。
这一步,咫尺天涯,同归于尽的结局,似已注定。
两道剑光同时停滞。
陆小凤挡隔在两人中间,脸上挂着特有的笑容,只是此刻笑容有些勉强:“我说你们两个,打归打,何必拼命呢?”
西门吹雪眼神未变,剑上寒气却略减。
杨兮的杀机也褪去一分。
风停,梅落无声。
花满楼轻舒了一口气。
见到陆小凤后,他就知道这一次的事已经结束了。
不是盲目迷信,花满楼是真的相信陆小凤有这个能力。
陆小凤已被逼出了冷汗。
身处两人剑下,他才知道方才是多么凶险,西门吹雪和杨兮根本没有留手,完全是奔着同归于尽去的。
“两位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过是理念之争,实在是没有必要弄到现在这一步。”
西门吹雪的剑还指着陆小凤,陆小凤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我知道剑客之间的比斗最为神圣,只是担心你们的安危,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你们拔剑相向。”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的朋友并不多,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两三个,但你却一直是我的朋友。”
他将剑收了回去。
陆小凤转向杨兮。
陆小凤还是四条眉毛,因为这一次他没有先西门吹雪办任何事,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来西门吹雪的万梅山庄走一趟。
杨兮冲陆小凤一笑,温和的笑容,与方才的狠戾判若两人。
“你是我的朋友,朋友的面子,我自然是要给的。”
杨兮将剑收了回去。
陆小凤彻底松了口气,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笑道:“朋友的朋友还是朋友,不如一起喝一杯吧。”
两个人都没有再看陆小凤。
西门吹雪的神态依旧是冷漠的,冷漠的近乎高傲。
“你的剑,只是杀人剑,极端,而不是剑道。”
杨兮回道:“两年,我便练出了这一剑,在你眼里不是剑道,却能结束你的生命,让你失去追逐剑道的资格。”
两人的对话,令陆小凤和花满楼再度紧张起来,就在陆小凤想着如何打圆场时,西门吹雪的道:“你有追寻剑道的资格,可惜你的心不纯粹。”
他的话语不再冷漠,反而流露出明显的痛惜,是一种看着本该精雕细琢的玉石,被粗犷的拿去修房子时,暴殄天物的痛惜。
杨兮冷漠的神色渐渐解冻。
“我的心确实不纯粹。但人各有志。”
“更何况,剑上升到道的高度,就不该是只有你定义的那条路。”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忽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涉及到理念之争,尤有甚之。
杨兮不着痕迹的收起了虚幻的灵符。
其实他的嘴里还含着保命的丹药。
双管齐下,如果没有陆小凤,死的只会是西门吹雪。
杨兮不会因为一时的意气,将自己陷入致命的境地。
但也不会因为惜命,放下那股心气。
人总是那么矛盾。
杨兮在查找中间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