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宫。
万古不变的钟声，第三次响起。
四道圣人身影，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那张熟悉的蒲团之上。
元始天尊面无表情，但袖中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扣紧。
接引道人脸上的疾苦之色，似乎又深了几分。
“师尊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准提道人忍不住第一个开口，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人的颤抖。
“莫非，是那封神量劫，又生了变数？”
通天教主靠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扫过其他三人，最后落在了大殿尽头，那片空无一人的高台。
高台上，鸿钧道祖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
他没有看四位弟子，目光穿透了紫霄宫的墙壁，注视着那条奔流不息的命运长河。
“你们看。”
鸿钧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四位圣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那条代表着槐荫的金色支流，依旧盘踞在主河道的旁边。
但它，变了。
它不再只是一条支流。
它的周围，已经衍生出了无数条，更加细微，却同样散发着金色光泽的崭新支脉。
它们交织，盘旋，共同构成了一个，独立的，完美的，自成一体的……水系。
这个水系，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脱离洪荒的命运长河。
“这是……自成一道？”
元始天尊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不确定。
“不，不止。”
接引道人死死盯着那片独立的金色水系。
“它的道，在排斥洪荒，在……凌驾于洪荒之上！”
一股“超脱”的气息，从那片金色水系中，弥漫开来。
那气息，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至高。
以至于，连他们这些圣人的道，在感应到那股气息的瞬间，都本能地，产生了一丝……臣服的冲动。
“师尊。”
通天教主终于开口，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股气息，还在变强。再这样下去，洪荒的天道，怕是……”
他没有说完。
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再这样下去，洪荒的天道，怕是要被这股新生的“道”，压得抬不起头了。
鸿钧道祖没有回答。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对着那片金色的水系，轻轻一点。
天机，开始推演。
然而，下一刻。
那片原本清晰的金色水系，周围的命运长河，忽然变得一片模糊。
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浓雾，将那里彻底笼罩。
鸿钧的手指，停在了半空。
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名为“意外”的表情。
“看不透了。”
他收回手，声音依旧平淡。
“天机，被蒙蔽了。不，不是被蒙蔽。”
鸿钧看着自己的指尖，仿佛在看一件陌生的东西。
“是那里的‘道’，已经高到了，连天机，都无法再去记录，无法再去理解的层次。”
紫霄宫内，一片死寂。
四位圣人的元神，都在这一刻，掀起了滔天巨浪。
连合身天道的师尊，都无法推演？
这，怎么可能！
“那……那该如何是好？”
准提道人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任由其发展下去，我等圣人，岂不都成了笑话？”
“他，究竟是谁？”
元始天尊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鸿钧道祖沉默了片刻。
他缓缓站起身。
这是自合道以来，他第一次，在弟子面前，站起身。
“我，亲自去看看。”
话音落下。
一股无法用言语去描述的，至高的，属于天道本源的力量，开始在他的身上汇聚。
整个紫霄宫，那万古长存的道韵，在这一刻，都开始剧烈地颤动。
四位圣人，只觉得自己的圣人道果，仿佛要被这股力量，压得粉碎。
他们骇然地看着鸿钧。
“师尊！您要动用合道之力？！”
元始天尊失声喊道。
为了探查一个未知的存在，师尊竟然要动用这等，足以重启洪荒的终极力量？
鸿钧没有理会他们。
他的右手，缓缓抬起，伸出一根枯槁的手指。
整个洪荒世界，残存的所有天道本源，在这一刻，都化作一道道灰色的气流，疯狂地，朝着他的指尖汇聚。
那根手指，仿佛成了整个宇宙的中心。
这一点，若是点出。
足以将任何一位圣人，从根源上，彻底抹去。
“去。”
鸿钧口中，吐出一个字。
指尖，对着虚空，轻轻一点。
那道汇聚了整个天道之力的灰色神光，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造成任何波动。
它无视了时间，无视了空间。
瞬间，便跨越了无尽的混沌，降临在了那片，被温润金光笼罩的，“无劫之地”的外围。
然而。
就在灰色神光，即将触碰到那层无形壁垒的瞬间。
小世界内。
那片由“和谐”与“秩序”构成的，永恒宁静的光海深处。
那道沉睡了亿万年的修长身影，仿佛感觉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来自外界的“光污染”。
他那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的庞大意志，本能地，运转了一下。
他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然后，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
“嗯……吵……”
一个模糊的，带着浓浓起床气的呓语，在世界的本源处，一闪而逝。
外界。
紫霄宫内。
鸿钧道祖点出的那根手指，猛地，一颤。
他身前的空间，那道本该降临在目标之上的灰色神光，竟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
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凭空，消散了。
没有被抵挡。
没有被化解。
就是，消失了。
仿佛，它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噗——”
鸿钧道祖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
他那张万古不变的脸上，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无法理解的，茫然。
他，感觉不到了。
他释放出去的那道，属于天道本源的力量，在消失的瞬间，与他，与整个洪荒天道，彻底，断开了所有的联系。
仿佛，被一个，更高维度的存在，从“存在”的层面上，直接，抹掉了。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四位圣人，呆呆地看着鸿钧，看着他那根，还停留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指。
他们的大脑，已经彻底，停止了思考。
许久。
通天教主，才用一种，梦呓般的，干涩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师尊……失败了？”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个足以让圣人道心崩溃的天方夜谭。
道祖，会失败？
天道，会失败？
“他……”
元始天尊看着鸿钧，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他，做了什么？”
鸿钧缓缓地，收回了手。
他重新坐下，身上的那股至高威压，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刻的他，看上去，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道祖。
而只是一个，看到了，自己无法理解之事的，普通老人。
他看着自己那空空如也的手掌，许久，才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复杂的叹息。
“他，什么都没做。”
鸿钧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他只是……翻了个身。”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足以开天辟地的混沌神雷，在四位圣人的元神之中，轰然炸响！
只是，翻了个身？
就让道祖的全力一击，化为乌有？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准提道人的嘴唇，哆嗦得，已经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那……那岂不是说……他……他已经……在师尊之上？”
这个问题，太大逆不道。
但在此时此刻，却又显得，如此的，理所当然。
鸿钧道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传我法旨。”
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紫霄宫，也传遍了，三界六道。
“自今日起，洪荒中心之地，方圆亿万里，列为禁区。圣人，不可入。天道，不可扰。”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
“此乃天外之人，非洪荒可容，亦非吾等可测。”
“切莫，妄动。”
“以免，引来大因果。”
话音落下，鸿钧道祖的身影，缓缓淡去，彻底消失在了高台之上。
只留下，四位，如同石雕一般，僵在原地的，圣人。
天外之人？
非洪荒可容？
非吾等可测？
他们反复咀嚼着师尊留下的这几句话，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自己的道，都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他们，辛辛苦苦，历万劫，成圣位，自以为，已是这天地的顶端。
到头来，却发现。
在那个，沉睡的家伙面前。
他们，连同他们所依仗的天道，都只是，一群，会惊扰到对方睡眠的……
蝼蚁？
通天教主，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想起了，那群，在“无劫之地”外围，虔诚祭拜的，“睡神教”信徒。
他想起了，那个，将冥河老祖的血海，都“普度”成了功德金莲的，霸道传说。
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荒谬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地，滋生。
这，才是真正的大道？
什么顺天应人，什么截取天机，什么清净无为。
都比不上，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
一场，足以动摇圣人根基的，思想风暴。
正在紫霄宫内，悄然酝酿。
而洪荒的量劫，那场，他们曾经以为，是天地主角的，封神之战。
在这一刻，在他们眼中，忽然变得，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