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新的一日常朝。
殿内的空气与往日截然不同。自从“人彘事件”与廷尉署的交锋之后,朝堂之上便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平衡感。珠帘之后,吕后的威严日盛。
帘子之前,百官战战兢兢,言语间越发谨慎。
而沈从,则找到了他全新的,也是最安全的生存方式——当一个哑巴。
“太后,臣以为,当削减齐、楚等国护卫,以强关中。”一位列侯出列,言辞恳切。
吕后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臣反对!”另一位刘氏宗亲立刻反驳,“高祖定制,宗亲屏藩,削其护卫,无异于自断臂膀!”
双方立刻争执起来。
吕后听了半晌,目光幽幽地扫过队列末尾那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身影。
“廷尉丞。”
沈从出列,躬身。
“你以为如何?”
沈从脸色依旧是那副守孝过度的苍白,他微微抬头,眼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
“回太后,臣近日头风发作,殿上争论,听不大真切。”
他顿了顿,补上了那句标志性的结束语。
“臣,附议。”
附议谁?天知道。
满朝文武,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憋得脸膛发紫。
吕后隔着珠帘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又过数日,朝会讨论是否要将吕后的侄子吕产封王。
右丞相王陵第一个站出来,神情激动:“不可!高祖与群臣白马为盟,‘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太后若封吕氏为王,是置高祖于何地!”
吕后脸色一沉。
左丞相陈平与太尉周勃,则低头不语。
这时,一向与王陵不和的审食其出列道:“王丞相此言差矣!高祖定天下,吕后亦有大功。如今太后称制,为社稷安稳,封赏家人,理所应当!”
“你”王陵气得胡子都在抖。山叶屋 冕肺岳毒
吕后冷冷地打断他:“廷尉丞,你怎么看?”
又是这个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沈从身上。
沈从出列,动作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回太后,臣昨日偶感风寒,鼻塞耳鸣,诸位大人所言如在云雾之中。”
他拱手,声音不大不小。
“臣,附议。”
这一次,连周勃都忍不住,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审食其向他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王陵则对他怒目而视。
沈从恍若未觉,退回原位,继续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出租屋内,沈安一边嗦著方便面,一边给老祖宗点赞。
“牛逼!学到了!开会摸鱼的最高境界!只要我听不见,老板就永远点不到我!”
【滴!宿主请注意,过度装傻会被当成真傻。】
“怕什么?”沈安满不在乎,“我这叫大智若愚,战略性耳聋!”
【滴!检测到吕后对沈从的“耐心值”,请宿主做好应对预案。】
朝会散后,几个相熟的年轻官员凑到一起,看着沈从远去的背影,低声议论。
“看见没,‘沈附议’又开始附议了。”
“真是可惜了,听说他父亲沈渊当年也是一员猛将,怎么生了个这样的儿子。”
“嘘!小声点!人家现在是廷尉丞,太后眼前的红人虽然是个聋子红人。”
一阵压抑的哄笑声响起。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飘进不远处的陈平耳中。他看着沈从那永远笔直、永远沉默的背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无人能懂的精光。
这日,南越王赵佗再度犯边,袭扰长沙国。
消息传到长安,朝堂震动。
“战!”以太尉周勃为首的军方将领,个个摩拳擦掌,“区区南越蛮夷,竟敢犯我天威!当发大军,一战灭之!”
“不可!”丞相王陵立刻反对,“南越地处瘴疠之地,水土恶劣,前时高祖发兵,尚且无功而返。如今国力初定,不宜轻动刀兵!”
“王相此言,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周太尉只知打仗,可知粮草耗费几何?民夫徭役之苦?”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从军事吵到民生,从地理吵到气候。
珠帘之后,吕后被吵得心烦意乱,她猛地一拍扶手。
“够了!”
大殿瞬间安静。
吕后的目光,带着彻骨的寒意,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最后,她定格在了那个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身影上。
“沈从。”
沈从心头一跳,出列,躬身:“臣在。”
吕后声音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满朝文武,公卿列侯,都说了自己的见解。”
她缓缓道,一字一顿,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就你,是个哑巴吗?”
轰!
大殿内的空气,瞬间被抽干了。所有人都知道,太后发怒了。这一次,再用“生病”当借口,恐怕就要真的“病入膏肓”了。
出租屋内,沈安一口面喷在了屏幕上。
“卧槽!玩脱了!”
血红色的警报框在他眼前爆闪。
【终极危机!“装傻”技能已进入冷却!请宿主立刻拿出真本事!】
【请在十秒内,指导老祖宗沈从,回答“打不打南越”!】
【选项a:主战!“为太后天威,臣愿为先锋!”】
【后果:恭喜你成为主战派代表,并被任命为后勤总管。战争一旦失利,你就是第一个背锅侠。】
【选项b:主和!“陛下休养生息,不宜动武。”】
【后果:在军方大佬面前说不打?周勃太尉会亲自教你怎么做人(物理上)。】
【选项c:臣又病了。】
【后果:获得“欺君之罪”体验卡一张,廷尉大牢十日游起步,上不封顶。】
沈安看着三个选项,冷汗都下来了:“全是死路!这可怎么办?!”
【滴!系统紧急提示:检测到宿主智商余额不足,免费提供一条思路】
【谈程序,不谈实体!谈法律,不谈政治!】
沈安一愣。
“程序?实体?”他喃喃自语,随即眼睛一亮,“我懂了!不直接回答打不打,只告诉她打仗的规矩是什么!”
“老祖宗!接招!”
大殿之上,沈从感受着那股冰冷的杀意,脑中却瞬间清明。
一道玄妙的“天启”让他找到了唯一的生路。
他抬起头,迎著吕后审视的目光,脸上那副病恹恹的表情消失了,出现的是一种属于廷尉法吏的,绝对的严肃与专业。
“回太后。”
他的声音,不再虚弱,而是清晰、沉稳,带着律法的冰冷质感。
“臣,身为廷尉丞,职在司法,不问军事,不议国政。”
一句话,先把自己从“打不打”的旋涡里摘了出来。
周勃和王陵都愣住了。
“但臣,知晓大汉律法。”
沈从的声音陡然拔高,回荡在空旷的大殿。
“高祖皇帝与群臣约法,亦定下朝堂之制。凡发兵十万以上,远征千里之外,此乃国之大事,非同小可。”
“按制,需有陛下诏书,明确事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平和王陵。
“诏书须经丞相府副署,确认国库钱粮足以支撑。”
他又看向周勃。
“再由太尉府制定兵马调度之策,御史大夫核查其中有无逾制之处。”
“三府合议,上呈太后与陛下,最终盖上玉玺,方为合法之师,天命之兵!”
他没有说一个字关于“打”或者“不打”。
他只是冷冰冰地,将一套所有人都不愿提及,却又真实存在的“程序正义”摆在了吕后的面前。
他把问题,从一个是否要做的“选择题”,变成了一个该如何去做的“流程题”。
而这个流程,恰恰会牵扯到朝堂上所有势力的利益。
想打?可以。
先把这些程序走完。让丞相府签字同意掏空国库,让御史大夫点头认可你们的计划,让百官都来背书。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周勃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从反驳。因为沈从说的,全是对的。
王陵看着沈从,眼神里充满了惊愕。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只会“附议”的年轻人,竟能从这个角度切入。
陈平低垂的眼帘下,瞳孔深处亮了一下,随即复归浑浊。
珠帘之后,久久没有声音。
那股压在沈从身上的杀意,正在缓缓消退。
不知过了多久,吕后轻轻“呵”了一声。
那笑声,听不出喜怒。
“好”
“好一个廷尉丞,好一个只知律法的沈从。”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既然你这么懂法,哀家这里,正好有一桩案子。”
吕后的声音陡然变冷。
“赵王刘如意旧部,原代郡郡守,被举报在家中私藏盔甲三百,图谋不轨。”
“这个案子,就交给你去审。”
她看着沈从,如同看着一个有趣的猎物。
“你要是审不好”
“你这个廷令丞,也就别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