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令府邸,气氛压抑得像能拧出水来。
沈渊的妻子张氏,正坐立不安地在屋里来回踱步,她那双常年劳作而显得粗糙的手,紧紧攥著一方半旧的麻布手帕。
“夫君我我真的要去吗?”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我就是个乡下女人,皇后娘娘是天上的凤凰,我我若是说错了话,冲撞了贵人,会不会给你惹来大麻烦?”
她快急哭了。长这么大,她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乡里的亭长。现在突然要去见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腿肚子都在打转。
“别怕。”沈渊握住妻子冰凉的手,强作镇定地安慰,“你就当是去邻家串个门,平常心即可。”
他的心里,其实比妻子还要紧张。
因为他的脑海里,现代的那个“老祖宗”已经快吼疯了。
“老祖宗!快!最后一遍!跟我复述一遍核心要义!”
“一,全程保持标准假笑,嘴咧开,但别露太多牙!”
“二,少说话,多点头!别人问你话,你就说‘是’、‘好’、‘全听娘娘的’!”
“三,别人赏赐东西,尤其是吃的,打死都不能要!记住,是打死都不能要!”
“就说你家穷,你老公肠胃不好,吃不惯山珍海味,只配吃糠咽菜!姿态放低,往死里装!听懂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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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渊将这些匪夷所思却又字字珠玑的“天启”,用自己能理解的方式,掰开了揉碎了,仔仔细细地告诉了妻子。
张氏听得云里雾里,但她信自己的丈夫。她用力点了点头,将这些“规矩”死死记在心里。
长乐宫。
这里雕梁画栋,熏香袅袅,宫女们走路都像猫一样悄无声息。
张氏跟在几位衣着华贵、珠光宝气的夫人身后,感觉自己像一只混进天鹅群的土鸭。
她穿着自己最好的一件细布深衣,洗得发白,与旁边那些夫人们身上闪著光泽的锦缎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们在低声交谈,时不时投来一瞥,那眼神里的意味,让张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终于,她们见到了皇后吕雉。
吕雉坐在主位上,雍容华贵,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得让人看不透。
她出人意料地对张氏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甚至亲自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
“这位便是沈夫人吧?快坐,不必拘谨。”吕雉的手很软,也很凉,“本宫时常听陛下提起,说沈将军乃是当世少有的忠勇之士,今日一见沈夫人,朴实贤淑,果真是良配。秒蟑洁晓税旺 更歆醉全”
张氏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脑子里只剩下丈夫交代的那几句话。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娘娘谬赞了。”
吕雉拉着家常,问长问短,话题看似随意,却总是不著痕迹地绕到沈渊身上。
“本宫听闻,沈将军将陛下的赏赐,都拿去城南置办了荒地?”吕雉状似好奇地问道,“这可真是奇闻。旁人都忙着买宅院、买奴仆,沈将军倒是别具一格。不知将军平日在家,除了操练兵马,可还有什么别的喜好?”
来了!
张氏心里咯噔一下,丈夫重点交代过的问题来了。
她连忙换上一副憨厚中带着点无奈的表情,就像在跟邻家大姐抱怨自己不省心的丈夫。
“回娘娘的话,他呀,一个粗人,能有什么喜好。”
她叹了口气,演技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就是前阵子陛下赏了些钱,他脑子一热,全给换成了城南那些没人要的荒地。整日里不去想兵法韬略,反倒跟个老农一样,有事没事就蹲在地里,扒拉着泥土,算计一亩地能多种几颗粮食臣妇臣妇也说不动他,由他去了。”
这番话,一半是实情,一半是表演,听起来真实无比。一个爱财如命、眼界不高的“土地主”形象,跃然纸上。
吕雉眼底闪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精光,她笑了,笑得十分温和。
“沈将军倒是个念著过日子的实在人。来人,将御膳房新制的桂花糕端上来,给几位夫人都尝尝。”
一盘盘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糕点被端了上来,香气扑鼻。
“沈夫人,”吕后亲自拿起一碟,递到她面前,“这份你带回去,也给沈将军尝个鲜,莫要让他总惦记着地里的粮食了。”
这是试探的最后一步,也是最致命的一步。
周围几位夫人都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张氏的脑子“嗡”的一声,丈夫那句“打死都不能要”的嘶吼,就像是在耳边回响。她没有去接那盘糕点,而是“噗通”一声,从座位上滑下来,跪在了地上,脸上满是惶恐。
“皇后娘娘!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张氏的声音带着哭腔,跟受了天大的惊吓。
“娘娘赏赐,是臣妇几辈子修来的天大福分!但但我家那口子,您是知道的,自小在军旅里摸爬滚打,肠胃粗鄙不堪,吃惯了粗茶淡饭,实在消受不起这等金贵无比的点心!”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磕头:“若是吃坏了肚子,反倒是辜负了娘娘的天恩!求娘娘!求娘娘收回成命啊!”
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跪在地上,身体微微发抖的张氏。
吕后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到张氏的后背都被冷汗浸透。
终于,吕雉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看把你吓得。既如此,本宫便不勉强你了。”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来人,换赏上好绸缎百匹,给沈夫人带回去。”
“谢谢娘娘恩典!”张氏如蒙大赦,连连磕头。
众位夫人走后,空旷的宫殿里,吕雉静静地站在窗前。
她身边最信任的女官低声道:“娘娘,这位沈夫人,看着倒真是个老实本分的农妇。”
吕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老实?”
她转过身,拿起一块桂花糕,轻轻捻下一角。
“一个真正老实本分的农妇,见了御赐的糕点,只会感激涕零地磕头谢恩,哪里会想得到‘肠胃不好’、‘辜负天恩’这样的说辞?”
女官一愣:“那娘娘的意思是”
“她这番做派,是有人一句一句教的。”吕雉的目光投向窗外,朝着那座简陋的郎中令府方向看去。
“这个沈渊,和他夫人一样,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看着憨厚老实,一举一动却谨慎到了骨子里,滴水不漏,一丁点的把柄都不肯落在人手上。”
她将糕点碎屑弹掉,轻声说道: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