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墙阶梯又陡又窄,五人几乎是爬上去的。赵奢伤得最重,由黑山和银羽架着。尧在前,明镜断后。
登上墙头时,戎桀正站在垛口边,手扶墙砖,身子微微发抖。
他脸色发青,额头冒汗,但眼神仍盯着关外。
“将军!”赵奢挣脱搀扶,踉跄上前。
戎桀回头,看见尧和赵奢,愣了一下:“尧相?赵奢?你们怎么……”
话没说完,他剧烈咳嗽,咳出暗红色的血沫。
“将军中毒了。”赵奢扶住他,“千面人说在您饮食里下了慢毒,今天发作。”
戎桀摆手:“我知道。从昨晚开始腹痛,军医查不出原因。但我不能倒,流民潮到关前三里了。”
尧望向关外,夜色中,数不清的火把在移动,像一条发光的河涌向关墙。
更远处,西戎联军的营火连成一片,战鼓声越来越响。
“他们要让流民填平壕沟和拒马,然后精锐跟在后面。”戎桀喘息着说,“我下令放箭示警,但流民不停。
他们背后有西戎骑兵驱赶,停下来的都被砍了。”
“不能放箭杀流民。”赵奢急道,“那是十万百姓!”
“我知道。”戎桀眼睛红了,“可不放箭,壕沟一填平,西戎铁骑半刻钟就能冲到关下。到时候关破,三十万军民全要死。”
他看向尧:“尧相,你有办法吗?许负国师……有没有留下什么?”
尧想起许负最后的话:到了雁门,用昆仑镜照地脉。
他从怀中取出布满裂纹的昆仑镜:“她说用这个照地脉,但没说要怎么做。”
明镜接过镜子,仔细查看:“镜子受损严重,但核心符文还在。
如果以地脉能量激活,也许能暂时唤醒镜灵——也就是许负残留的意识。
但她说过,只能用一次,用完镜子就彻底碎了。”
“唤醒之后呢?”戎桀问。
“不知道。许负没说完。”
关外传来号角声,西戎联军开始推进了,跟在流民后面,速度不快,但压迫感极强。
戎桀咬牙:“赌一把。明镜,需要什么?”
“需要将军您的一滴血,您是守关主将,气血与地脉相连。
还需要一个地脉节点——关墙正下方的位置最好。”
“关墙正下方……是‘镇关石’的位置,在关楼底层。”戎桀指向关楼,“那里直通地脉主支。赵奢,带他们去。这里我守着。”
“您中毒……”
“死不了。”戎桀擦掉嘴角的血,“快去。半刻钟内,无论成不成,都要回来。因为半刻钟后,我必须下令放箭了。”
镇关石是一块巨大的青黑色石碑,立在关楼底层正中央。
碑上刻满符文,有些已经模糊。石碑底座与地面相连,隐约能感觉到细微的震动——那是地脉的能量流动。
明镜把昆仑镜平放在石碑顶部,戎桀割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镜面上。
血没有滑落,而是被镜面吸收,沿着裂纹蔓延,像红色的蛛网。
“现在需要引动地脉能量注入镜子。”明镜看向尧,“尧相,您有许负的八卦玉玦,也许能充当媒介。”
尧把八卦人玉玦按在镜面上,玉玦触镜的瞬间,地面震动加剧。
石碑上的符文逐一亮起,发出淡金色光芒。光芒顺着裂纹注入昆仑镜,镜面开始发光。
先是微光,然后越来越亮,最后整面镜子变成半透明,镜中浮现出许负的身影——很淡,像水中倒影。
“尧……”镜中的许负开口,声音直接传入众人脑海,“你们到雁门了。”
“许负,我们需要帮助。”尧快速说,“流民潮被西戎驱赶填壕沟,戎桀将军中毒,关内还有潜伏的内应没清完。怎么守关?”
许负沉默片刻:“昆仑镜碎了?”
“快碎了。”
“那听好,我时间不多。”许负的影像晃动,“雁门关下的地脉,是九州北龙的主脉之一。
我可以暂时调动地脉能量,在关前三里处升起一道‘地气屏障’,阻挡一切活物通过。但只能维持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后呢?”
“地脉能量耗尽,屏障消失。而且地脉会暂时枯竭,至少一个月无法再用。”
“这三个时辰,你们必须做三件事:第一,清除关内所有内应;
第三,组织敢死队出关,刺杀西戎联军的主将——必须是主将,不是副将。
主将一死,西戎各部会争权,攻势自溃。”
“怎么升起屏障?”
“镜子碎的时候,地脉能量会爆发。你们需要一个人手持镜子,站在关墙最高处,让镜子吸收月光和地脉能量,然后……摔碎它。”
“摔碎的人会受到能量反冲,可能会死。谁来做?”
众人沉默。
黑山开口:“我来。我伤最重,本来也活不久。”
“不行。”银羽说,“你站都站不稳,怎么上关墙最高处?我去。”
“我去。”赵奢上前,“我是守关副将,这是我的职责。”
“都别争。”尧拿起昆仑镜,“许负是我的好友。这镜子是她托付给我的,该我来。”
许负的影像看着他:“尧,你会死。”
“许负,你死的时候,怕吗?”尧问。
镜中的许负笑了:“不怕。只是有点遗憾,没看到人族赢。”
“那我也不怕。”尧说,“只是你得多等我一会儿,黄泉路上。”
许负点头,影像开始消散:“记住,摔碎镜子的瞬间,地气屏障会出现。
三个时辰,做完那三件事。还有……尧,谢谢你。”
镜子恢复原状,光芒收敛。
明镜检查镜子:“裂纹更大了,随时会碎。”
“走,上关墙。”尧握紧镜子。
关墙上,流民的前锋已经抵近壕沟边缘。西戎骑兵在后面射箭驱赶,不断有人中箭掉进壕沟,惨叫声随风传来。
戎桀扶着墙垛,手指抠进砖缝,指甲崩裂出血。他身后,弓箭手已经就位,箭搭弦上,只等命令。
“将军……”一个年轻士兵手在抖,“那些人里有孩子……”
戎桀闭上眼睛:“瞄准西戎骑兵。流民……尽量避开要害。”
这命令等于没说,箭雨之下,谁能保证不伤流民?
尧冲上关墙:“戎桀!有办法了!许负说能升起地气屏障,阻挡三个时辰!”
戎桀猛地转身:“什么屏障?”
“地脉能量形成的墙,活物过不去。”尧举起昆仑镜,“但需要有人摔碎这镜子,从关墙最高处。”
戎桀看向关楼顶端的烽火台——那是全关最高点。“我去。”
“不,我去。”尧说,“许负交代了,摔碎镜子的人可能会死。你是守关主将,你不能死。”
“你也……”
“戎桀,听我说。”尧抓住他肩膀,“三个时辰内,你必须做三件事:
清内应、解毒、组织敢死队出关刺杀西戎主将。
这事只有你能做。我死了,人族少一个尧相。你死了,雁门关必破。”
戎桀盯着他,眼圈发红,最终点头:“好。我给你半刻钟准备。半刻钟后,无论成不成,我都会下令放箭——因为流民开始填壕沟了。”
尧转身冲向关楼,银羽、黑山、明镜、赵奢跟在后面。
关楼内的阶梯盘旋向上,越往上越窄。到烽火台时,只剩一人宽的通道。尧独自爬上去,把镜子举过头顶。
夜空无云,月亮正圆。月光照在昆仑镜上,镜面反射出清冷的光。
同时,脚下传来更强烈的震动——地脉能量在汇聚。
尧看向关外,流民已经跳进壕沟,用身体、用沙包填埋。西戎骑兵在百步外列阵,等待冲锋。
他看向关内,营火点点,那是三十万军民安睡的地方,他们还不知道今夜可能城破人亡。
他想起洛阳,想起帝挚最后的眼神,想起许负消散时的白光,想起白牙临死前说“想看看好人能不能赢一次”。
镜子开始发烫,裂纹处透出刺目的金光。
时候到了。
尧用尽全力,把昆仑镜摔向烽火台的青砖地面。
镜子碎裂的瞬间,金光炸开,不是向上,而是向下,像瀑布一样倾泻向关外大地。金光所过之处,地面隆起,一道半透明的金色屏障从地下升起,高达十丈,厚如城墙,横亘在关前三里处。
流民撞上屏障,被柔和地弹回。西戎骑兵冲撞屏障,却像撞上铁壁,人仰马翻。
屏障还在向两侧延伸,最终形成一个巨大的弧形,把整个雁门关正面护住。
关墙上,守军欢呼。
但烽火台上,尧跪倒在地,七窍渗血。
金光从他体内涌出,又散入夜空——那是地脉反冲,正在撕裂他的经脉。
他听见许负最后的声音,很轻:“睡吧,尧。剩下的,交给他们。”
眼前黑了下去。
关墙上,戎桀看见屏障升起,也看见烽火台上尧倒下。
他咬牙,转身下令:“赵奢!带亲兵队,彻查关内,所有可疑人员全部扣押!
银羽、明镜,你们懂医术,去找军医,调制解毒药——用我的血做药引,我中的毒,血里一定有抗体。
黑山,你挑三百敢死队,要最悍勇,最熟悉地形的,准备出关刺杀西戎主将!”
“现在出关?”赵奢问,“屏障挡住了……”
“屏障只挡活物,不挡死物。”戎桀指着关外,“敢死队用绳索坠下关墙,从屏障边缘绕过去。
西戎主将的大营在屏障外五里处,趁他们混乱,夜袭刺杀。”
“三百人太少了。”黑山说。
“人多了容易被发现。”
“而且要自愿。告诉将士们,这是送死的任务,去了可能回不来。愿意的,赏金百两,抚恤家人。不愿的,不勉强。”
命令传下,一刻钟后,三百敢死队集结完毕,全是老兵,眼神决绝。
戎桀站在他们面前,深深鞠躬:“我戎桀,替关内三十万军民,谢诸位。”
黑山带队,三百人用绳索悄悄坠下关墙,消失在夜色中。
银羽和明镜在军医营里忙活,用戎桀的血试了七种药方,终于找到一种能抑制毒性的。
但解毒需要时间,戎桀服药后仍虚弱,只是不再咳血。
赵奢带兵在关内搜查,又找出三个伪装成士兵的内应,全部处决。
三个时辰。
屏障的金光在慢慢变淡,关外,西戎联军在调整部署,试图绕过屏障。
烽火台上,尧还有微弱的呼吸。银羽守着他,不断用湿布擦去他脸上的血。
关墙上,戎桀扶着墙垛,看着东方天空——那里开始发白。
天快亮了。
屏障只剩薄薄一层,随时会消失。
而关外五里处,还没有火光冲天——意味着敢死队还没得手。
“将军,屏障要散了。”副将低声说。
戎桀握紧剑柄:“弓箭手准备。屏障一破,直接射杀西戎骑兵,不必管流民了。”
“那流民……”
“顾不上了。”戎桀声音嘶哑,“传令:关墙所有弩炮,对准西戎主将大营方向。敢死队若失败,就轰平那里,赌一把。”
最后一缕金光消散。
屏障消失。
西戎骑兵发出震天吼声,开始冲锋。
就在这时,西戎大营方向,火光冲天而起。
紧接着是混乱的号角声,不是进攻的号角,是撤退的号角。
“成了!”赵奢激动地喊,“敢死队成了!”
西戎骑兵冲锋到一半,突然转向,开始撤退。各部旗帜混乱,互相冲撞。
关墙上,守军爆发出欢呼。
戎桀瘫坐在墙边,长长吐出一口气。
天亮了。
阳光照在雁门关斑驳的城墙上,照在关外满地狼藉的战场上,照在那些茫然无措的流民身上。
也照在烽火台上,照在尧苍白的脸上。
他手指动了一下。
银羽握住他的手:“尧相?”
尧睁开眼,眼神恍惚,过了很久才聚焦。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几乎听不见:“赢……了?”
银羽用力点头,眼泪掉下来:“赢了。西戎主将死了,他们退了。”
尧笑了,然后闭上眼睛,再次陷入昏迷。但这次,呼吸平稳了许多。
关墙下,黑山带着残存的敢死队回来——去时三百,回来四十七人,个个带伤,但眼神明亮。
戎桀亲自下关墙迎接。他走到黑山面前,单膝跪地:“谢了。”
黑山扶起他:“将军,该谢尧相,谢许负国师,谢所有战死的人。”
“我知道。”戎桀望向烽火台,“他们会记住的。所有人,都会记住。”
远处,西戎联军在溃退。流民们茫然站在战场上,不知该往哪去。
戎桀下令:“开侧门,放流民入关。设粥棚,发粮食。告诉所有人——雁门关,守住了。”
阳光越来越亮,驱散了夜色的最后一丝阴霾。
但关楼顶层,明镜看着手中彻底碎成粉末的昆仑镜,又看看北方天空——那里有一片乌云在汇聚,不是自然的云。
他想起许负说过:地脉枯竭一个月。
这一个月,吞噬者会做什么?
他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