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一场淅淅沥沥的冬雨,让京城的夜晚更添几分寒意。
雨丝细密,打在地上,溅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废弃的新生化工厂,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在雨幕中显得狰狞而又死寂。
生锈的铁门虚掩著,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在诉说著过往的辉煌与如今的落寞。
一把黑色的雨伞,撑开了这片黑暗。
郑凡独自一人,走进了工厂的大门。
他没有携带任何肉眼可见的武器,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干部服,脚下的皮鞋踩在积水的地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他的神情很平静,就像是真的是来进行一次普通的夜间考察。
在他身后数百米外,被雨水浸透的草丛与断墙之后。
张国栋和数十名精锐干警,正潜伏在雨幕下的不同位置。
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冰冷的雨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滑落,可他们一动不动,如同雕塑。
他们的命令只有一条。
没有信号,绝不行动。
“哗啦啦”
雨点击打在车间铁皮屋顶上的声音,嘈杂而密集。
郑凡收起雨伞,随手放在门边,走进了空无一人的主车间。
巨大的厂房里,只回荡着他孤独的脚步声。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机油混合的怪异气味。
他走走停停,时而用手敲敲巨大的发酵罐,听听回响。
时而又弯下腰,看看地上废弃的管道接口。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眼神扫过每一个角落,仿佛在认真地评估著什么。
实际上,整个车间的地形构造、障碍物分布、以及可能的埋伏点,已经被他尽数收入眼底,并在脑中构建出了一幅完整的立体地图。
在他头顶上方,二十多米高的钢铁横梁错综复杂。
一道黑影,如同一只壁虎,正悄无声息地在横梁的阴影中移动。
正是关振山。
他已经在这里潜伏了几个小时,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这雨夜。
他亲眼看着郑凡的车远远停下,看着郑凡独自一人撑伞走来。
他用随身携带的望远镜,反复确认过周围,没有任何埋伏的迹象。
关振山的眼中,闪烁著残忍而兴奋的光。
这个该死的条子,毁了他的一切!
毁了他在京城苦心经营多年的情报网,也让他从一个运筹帷幄的“戏子”,变成了一只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
如今,这个心腹大患,竟然自大到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废弃工厂。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只要在这里,无声无息地除掉他,自己就能拿到那笔丰厚的奖赏,从容远遁。
到时候,天高海阔,谁还能找到他关振山?
关振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压抑住内心的狂喜,继续耐心地等待着。
他是个老练的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潜伏,什么时候该发出致命一击。
而这一切,都在郑凡的预料之中。
甚至,连这份请柬送达的方式,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就在一天前。
娄家。
曾经门庭若市的客厅,如今已经略显萧条。
娄晓娥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握著一个茶杯,杯中的热水已经渐渐失去了温度。
她的内心,充满了警惕和复杂。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年轻人。
一个将她的前夫许大茂,亲手送进监狱深渊的男人。
郑凡。
他今天没有穿那身代表着权力的警服,只是一身简单的便装。
他前来拜访的理由是“了解本市部分停产企业的历史遗留问题”,一个官方到无可挑剔的借口。
“娄小姐,不必紧张。”
郑凡的声音很平和,没有审讯犯人时的压迫感。
他没有提许大茂,甚至没有提那个已经变卖的轧钢厂。
他只是像个对历史感兴趣的学者,和她聊起了京城的商业变迁。
“我听说,令尊当年,是京城商界的一位传奇人物。”
娄晓娥的身体僵了一下。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那不是过去的事,那是一种精神。”郑凡摇了摇头。
“我研究过娄先生当年的经营理念,在那个年代,他就能看到品牌的重要性,懂得如何利用报纸为自己的商品造势,甚至还尝试过会员制的雏形。”
“他的眼光,领先了那个时代至少二十年。”
郑凡的言语间,没有丝毫的虚伪,而是发自内心的赞叹与惋惜。
“一个伟大的时代落幕了,但缔造那个时代的人,不应该被遗忘。”
娄晓娥彻底愣住了。
她从最初的戒备,到惊讶,再到此刻的震撼。
她以为对方是来敲打她,或是调查什么与许大茂有关的旧事。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对她父亲的过去了如指掌。
甚至,他口中说出的那些经营细节和商业思想,连她自己都只是有个模糊的印象。
她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见识和格局,远远超过了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水平。
他看问题的深度,甚至比她父亲在世时,还要看得更远,更透彻。
这次谈话,不像是一次官方问询。
更像是一场跨越了时空的商业交流。
一个后辈,在向前辈的商业智慧,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不知不觉间,娄晓娥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紧握的茶杯也被她放在了桌上。
她开始主动说起父亲当年的趣事,说起那些早已尘封的辉煌。
郑凡一直安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总能问到最关键的地方。
当郑凡起身告辞时,娄晓娥甚至产生了一丝不舍。
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和她这样聊天了。
郑凡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时代抛弃你时,连一声再见都不会说。”
“娄小姐,你甘心就这样被时代埋葬吗?”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留下娄晓娥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客厅里。
甘心吗?
这句话,像一颗被埋在冻土深处的种子。
在这一刻,被一道惊雷劈中,悍然破土而出,在娄晓娥那颗早已死寂的心中,种下了一丝名为“不甘”的悸动。
“嘎吱——”
现实中,郑凡的脚踩在了一块松动的铁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停下了脚步。
他的面前,是一台巨大的离心机。
机器已经停摆多年,上面布满了锈迹和灰尘。
郑凡伸出手,拂去控制面板上的一层灰,似乎在很认真地研究著上面的仪表和按钮。
他的后背,完全暴露了出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毫无防备的破绽。
机会!
横梁之上,关振山的眼睛猛然亮起!
就是现在!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下一秒,他整个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落叶,又如同捕食的狸猫,从二十多米高的横梁上一跃而下!
没有风声。
没有声响。
他就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郑凡身后五米处。
手中的武器,已经紧紧握住。
那不是刀,也不是枪。
而是一杆戏曲舞台上常用的道具长枪。
枪头被他磨得锋利无比,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著幽幽的寒芒。
杀人,有时候也需要一点仪式感。
他要用这杆“霸王枪”,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画上人生的句号!
毒蛇出洞!
关振山手臂肌肉贲张,脚下猛然发力,手中的长枪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无声无息,直刺郑凡的后心!
快!准!狠!
这一枪,凝聚了他全部的力量和怨毒!
就在那锋利的枪尖,即将触及干部服布料的刹那——
郑凡的身体,以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角度,猛然向左侧平移了半步!
不是转身,不是躲闪,就是硬生生地侧移!
堪堪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刺!
“嗯?”
关振山一愣,他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快。
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更加狰狞的笑意。
躲开了?
没关系!
真正的杀招,现在才刚刚开始!
在他刺出长枪的同时,他的另一只手,猛地拉动了藏在袖子里的一根细细的钢丝!
钢丝的另一头,连接着郑凡面前那台巨大的离心机!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机关。
而是一个连环陷阱的触发器!
“咔啦啦——”
离心机被钢丝带动,内部一个老旧的齿轮被强行转动,带动着一连串早已锈蚀的铁链,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铁链的尽头,拴著头顶一片巨大的、早已松动的钢板!
那块钢板,足有两三平米大小,厚重无比!
此刻,它被铁链猛地一拽,脱离了最后的支撑点,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刚刚躲开长枪的郑凡,当头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