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内的空气，沉闷得像是凝固的水泥。伍4看书 勉废岳黩
张国栋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嘴角挂著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他看着郑凡，就像看着一个已经掉进陷阱里的猎物。
这本卷宗，是他们专案组几个月心血的凝聚，也是几个月挫败的证明。
每一页都浸透了汗水，也写满了无奈。
一个刚从派出所上来的毛头小子，就算在医院里躺了几天，难道还能躺出通天的本事不成？
其他的刑警们，心思也大都如此。
他们有的人低头摆弄著自己的茶缸，有的人眼神飘向窗外，但余光无一例外，全都锁定在郑凡和那本卷宗上。
他们在等待。
等著这个年轻人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黑。
等着他额头冒汗，开口说一句“线索太少，难度太大”。
到那时，他们就能顺理成章地接过话头，用前辈的口吻“安慰”几句，然后将他彻底架空。
这个副组长，也就只剩下个名头了。
然而，郑凡的反应，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理会周围那些看戏的目光。
他只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那本厚重、布满灰尘的卷宗，缓缓拉到自己面前。
他的神情平静，动作从容，仿佛拉过来的不是一桩悬了半年的无头公案，而是一份无关紧要的晨报。
他翻开了第一页。
那上面是案情的基本陈述，字迹潦草，记录著发现尸体的那个清晨。
郑凡的目光扫过，停留了约莫三秒。
然后，他翻开了第二页。
“哗啦。”
轻微的纸张摩擦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响起。
紧接着，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郑凡的手指，仿佛变成了一道幻影。
“哗啦啦啦——”
书页在他的指尖下急速翻飞，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上面的字。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一目十行地掠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
从案情描述到现场勘查报告。
从法医的尸检分析到每一份杂乱无章、甚至前后矛盾的目击者笔录。
他的视线没有在任何一处做过多的停留，却又像将每一个字都刻进了脑子里。
“装模作样。”
张国栋在心里冷哼一声。
他把郑凡这种夸张的行为，定义为年轻人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而故作高深的拙劣表演。
看这么快，能看到什么？
看个大概都算他厉害！
可他的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转完。
郑凡翻页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
不到三分钟。
这本汇集了专案组几个月心血，厚达上百页的卷宗，已经被他从头到尾，翻阅完毕。
“啪！”
郑凡随手合上了卷宗。
清脆的声响，让会议室里每一个人的心脏都跟着猛地一跳。
那些原本看戏的、不屑的、轻慢的眼神，此刻全都变成了惊愕与不解。
郑凡抬起眼。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的迷惘，反而清澈得像一汪深潭，精准地锁定在张国栋的身上。
他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卷宗里提到，一位家住运河边的大娘，在案发前一晚，看到一个形迹可疑的男人。”
“她形容对方，‘走路像鸭子’。”
“这条线索，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张国栋明显愣了一下。
卷宗里杂七杂八的线索上百条，他没想到郑凡随口就问出了这么一个犄角旮旯里的细节。
他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烦。
“一个眼花的老太太，天那么黑，还隔着几十米远，她的话能有什么价值？”
“再说，什么叫‘走路像鸭子’？这算什么线索？”
“我们派人去问过，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条线索早就排除了。”
郑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赞同，也不反驳。
他像是确认一个事实般，点了点头，然后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还有一个七岁的小孩，在离抛尸地点不远的小卖部见过一个陌生男人。”
“他说，那个男人请他吃糖，有一双‘长长的手指’。”
“这条线索呢？”
这个问题一出，旁边一个头发有些油腻的老刑侦，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
“郑副组长，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
“我们办案，是要讲证据的，不是听故事。他说手指长，难道我们还挨个去量全市男人的手指头吗？”
一阵压抑的低笑声，在人群中响起。
他们觉得郑凡这是黔驴技穷了。
从卷宗里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只能拿出这些被他们当成垃圾一样丢弃的无效信息来充数。
然而，郑凡依旧没有反驳。
他只是站起身，迈开长腿，径直走到了墙边那块用来分析案情的黑板前。
他拿起一截短短的粉笔。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动作。
在众人困惑不解的注视下，郑凡转过身，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两个词。
自卑。
补偿。
写完，他将粉笔丢回槽中，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满屋子疑惑的刑侦精英。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走路像鸭子’。”
“这不是一个准确的法医鉴定，也不是一个严谨的目击描述。”
“它是一种普通人最直观的形态比喻。”
郑凡的目光扫过众人。
“这种比喻，指向的是一种不协调的步态。”
“通俗点说，这个人跛行，或者有其他腿部残疾。”
会议室里，低笑声消失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不等他们消化这个信息，郑凡的声音继续响起。
“一个身体有明显缺陷的人，在生活中，不可避免地会遭受到各种异样的眼光。”
“长此以往，他的内心会变得极度敏感，甚至产生强烈的自卑情结。”
他指了指黑板上的第一个词。
“现在，我们再来看第二个线索，‘长长的手指’。”
“小孩子的话或许有夸张的成分，但他不会无中生有。这说明，对方的手指，确实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异于常人。”
“什么样的职业，需要一双修长、灵活、远超常人的手？”
郑凡的目光再次投向众人。
“比如，乐器演奏者。”
“比如，需要精雕细琢的画师、工匠。”
“甚至，是需要精准操作的外科医生。”
“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的手，就是他们最大的骄傲，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郑-凡伸出手指，在黑板上，将“自卑”和“补偿”两个词，用一个箭头连接了起来。
“现在，我们把两条线索结合起来。”
“一个男人，他的腿有残疾，这让他产生了根深蒂固的自卑感。”
“但同时，他又拥有一双引以为傲的手，这给了他极大的职业自豪感。”
“当这种源于身体缺陷的极端自卑，与源于手上技艺的极端自负，在一个人的内心里产生剧烈冲突时，会发生什么？”
“心理学上，有一种行为，叫做‘补偿’。”
“他会通过某种极端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来弥补内心的缺失，来发泄那种不被世界公平对待的怨恨。”
郑凡的话，像一记记重锤，敲在在场每一个老刑警的心上。
全场一片寂静。
他们办了一辈子案子，靠的是走访、排查、蹲守，靠的是经验，靠的是物证。
何曾听过这样一番石破天惊的理论？
从一个老太太一句“走路像鸭子”，一个小孩一句“手指长”，就能推断出凶手的职业、心理，甚至是作案动机？
这不是办案。
这是这是在给犯人画心！
张国栋脸上的讥讽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怀疑和茫然的复杂神情。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郑凡放下粉笔，走回自己的座位，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淡淡地发布了命令。
“去查本市的文艺团体，尤其是曲艺团、杂技团、以及各类文工团。”
“重点排查年龄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腿脚有不便，但以手上技艺为生的男性。”
说完，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哦，对了。”
郑凡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张空白卷宗纸和一支铅笔。
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他的手腕轻动，铅笔的笔尖在白纸上飞速地勾勒起来。
沙沙的笔触声，是此刻会议室里唯一的声音。
几分钟后，他停下笔，将那张纸推到了桌子中央。
一个男人的头像，清晰地呈现在纸上。
郑凡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他大概，长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