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凡拿着盖了红戳的介绍信,离开了派出所。
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在街上逗留,径直骑着自行车,朝着市档案局的方向赶去。
秋日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火热。
刘叔赌上了一切,为他撬开了这条唯一的通路。
他不能输。
也输不起。
市档案局是一栋灰扑扑的苏式老建筑,庄重而肃穆。
门口的警卫仔细核对了介绍信上的每一个字,又打了个电话到红星派出所进行确认,这才挥手放行。
郑凡推著车,走进大院。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老同志早已等在那里。
他上下打量了郑凡一番,镜片后的眼睛透著审视。
“你就是刘文杰说的那个小郑?”
“是的,同志您好。”郑凡不卑不亢。
“我叫老吴。”老同志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跟我来吧。”
他领着郑凡穿过长长的走廊,空气里开始弥漫开一股纸张和灰尘混合的独特气味。
那是时间的味道,陈旧,且厚重。
两人最终在一扇厚重的铁门前停下。
老吴从钥匙串上选了一把最大的黄铜钥匙,插进锁孔,费力地转动着。
“咔哒,咔哒”
门锁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里是三号旧档库,存的都是解放前的工商档案。”
老吴一边开门,一边叮嘱道。
“按照规定,你每天下午两点到六点可以在这里,只有四个小时。”
“不能带走任何东西,不能损毁任何文件。”
“最重要的一点,只有你一个人能进来。”
铁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更加浓郁的陈腐气流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空间,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高耸档案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密集地排列著。叁叶屋 追醉欣璋洁
架子上塞满了牛皮纸包裹的卷宗,每一份都贴著泛黄的标签,落满了厚厚的积灰。
光线从高处狭小的窗户透进来,在空气中划出几道光柱,无数尘埃在其中飞舞。
“东西都在这儿了,你自己找吧。”
老吴指了指里面,便转身准备离开。
“记住,六点准时锁门。”
“谢谢吴同志。”郑凡道。
“砰!”
厚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关上,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他自己,和这如山似海的故纸堆。
郑凡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动手。
而是开始沿着档案架缓缓走动,熟悉这里的布局。
这里存放的卷宗,没有十万,也有八万。
要在四个小时内,从这里面找到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符号,难度可想而知。
但郑凡的脸上,没有半分畏惧。
他走到第一排档案架前,伸手取下最上面的一份卷宗。
吹开封面的灰尘,露出“北平工商总会-航运分会-1947年名录”的字样。
就是它了。
他将卷宗放在旁边一张积灰的工作台上,解开捆绑的绳子。
然后,他翻开了第一页。
若是普通人,面对这些繁琐枯燥的资料,恐怕看不了几页就会头昏脑胀。
但郑凡不同。
他的双眼,以一种超越常人理解的速度,飞快地扫过一页页纸张。
【过目不忘】的能力在脑中全力发动。
他并非在阅读,而是在扫描。
一行行文字,一个个商号的徽记,如同数据流一般,被他的大脑高速记录、筛选、比对。
他的手指稳定而富有节奏地翻动著书页,发出“哗哗”的轻响。
在这寂静的档案库里,这声音成了唯一的配乐。我地书城 无错内容
他的搜寻重点非常明确。
所有与“航运”、“渔业”、“港口”、“船舶”、“码头”相关的企业资料和地图。
解放前的四九城虽然不是沿海城市,但水路交通同样发达,各类相关的商号、帮会数不胜数。
一个下午的时间,转瞬即逝。
当老吴准时来敲响铁门时,郑凡已经“看”完了整整三个档案架的卷宗。
他身上、脸上、头发上,都落满了灰尘,看上去有些狼狈。
“时间到了,小伙子。”
老吴打开门,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讶异。
郑凡合上最后一本档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走出了档案库,阳光有些刺眼。
第一天,一无所获。
第二天,郑凡准时出现在档案局。
老吴看他的眼神里,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打开了三号库的铁门。
郑凡再次投身于那片纸张的海洋。
他的动作比昨天更加熟练,翻页的速度也更快。
大脑已经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信息处理。
各种商号、行会、公司的徽记在他脑中不断闪现,又被一一排除。
海量的无用信息被过滤,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只为了寻找那个独一无二的船锚。
时间悄然流逝。
傍晚,郑凡离开档案库时,刘文杰竟然在门口等着他。
“刘叔?”郑凡有些意外。
刘文杰递给他一个水壶和两个馒头。
“先垫垫肚子。”
他看了一眼郑凡满身的灰尘,压低了声音。
“有进展吗?”
郑凡摇了摇头。
刘文杰的眉头皱了一下,但很快又松开。
“不急,这事儿本就急不来。”
他拍了拍郑凡的肩膀,给他打气。
“告诉你个事儿,王建功那边,还在查那个裁缝的人际关系。”
“查了两天,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快翻出来了,结果屁都没查到。”
“现在市局里不少人都在看他的笑话,听说王建功今天在办公室里发了好大的火。”
郑凡安静地听着,啃了一口馒头。
这个结果,他早有预料。
“他查他的,你查你的。”刘文杰的语气很沉。
“我相信你的判断,方向肯定没错。”
“放手去干,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
郑凡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用力点了点头,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塞进嘴里。
“我明白。”
第二天,第三天
郑凡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每天四个小时,他都在那间封闭、压抑的档案库里,重复著同样的动作。
档案局的工作人员都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年轻人。
每天下午准时来,灰头土脸地离开,话不多,但眼神里却有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儿。
他们都在私下议论,不知道这个红星派出所的小警察,是在查什么惊天大案,需要这么拼命。
老吴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
只是偶尔会在郑凡离开时,多说一句“明天早点来”。
转眼,已经是第四天下午。
郑凡站在最后一排档案架前。
这四天,他几乎翻遍了整个三号库里所有可能相关的卷宗。
数万份档案,数百万页的资料,都在他的大脑里过了一遍。
然而,那个不完整的船锚符号,始终没有出现。
难道,是方向错了?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强行掐灭。
不。
线人临死前留下的唯一线索,不可能是无的放矢。
一定是自己遗漏了什么。
他的视线在最后一排档案架上缓缓扫过,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就在这时。
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刺痛感,毫无征兆地在他脑后浮现。
【危险感知】!
郑凡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了。
他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
这感觉和上次在胡同里被监视时完全不同。
那一次,是明确指向他本人的恶意。
而这一次,这股预感缥缈而模糊,不像是针对他个人,更像是一种对某个“事物”发出的警示。
这里没有敌人。
门外是档案局的工作人员。
那这不祥的预感,从何而来?
郑凡没有抬头,也没有四处张望。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的视线,顺着那股冥冥中的感觉,缓缓下移。
掠过一排排整齐的卷宗
最后,定格在了档案架的最底层。
一个被塞在角落,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缝隙里。
那里,胡乱地塞著几本地图册,上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动过了。
那股不祥的预感,似乎就是从那个角落里散发出来的。
郑凡蹲下身子。
他伸出手,拨开前面一本破损的《水利图》,将手探向了最里面。
他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的、带着皮革质感的封面。
当他的手握住那本地图册的瞬间,脑后的刺痛感,陡然清晰了一分!
他心中一凛,用力将它从缝隙里抽了出来。
“噗——”
一大团灰尘被带起,呛得人咳嗽。
郑凡屏住呼吸,用袖子擦去封面上的尘土。
一行烫金的繁体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显露出它的真容。
《四九城工商地图册(194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