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凡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的指尖,还停留在日记本那微黄的纸页上。
【左手有残疾的哑巴!】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缓缓合上双眼。
脑海中,那份被他强行记下的,关于“裁缝”案的所有卷宗,开始飞速闪现。
一页页翻过。
最终,定格在一份毫不起眼的笔录上。
那是对案发地附近,一位姓李的大妈的询问记录。
笔录的内容,此刻在郑凡的记忆里,清晰得如同刻画。
【问:案发前一天,也就是十月二十日,你有没有在巷子口附近,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答:可疑的人?我想想那天下午,我出门倒垃圾,是看到一个收废品的。】
【问:能具体描述一下那个人的特征吗?】
【答:就是个收破烂的,看着像个哑巴,啊啊啊的比划,谁也听不懂。】
【问:还有呢?年龄,身高?】
【答:大概四五十岁吧,记不清了,个子不高,人挺瘦的。哦对了,他一只手好像有问题。】
【问:哪只手?】
【答:左手,对,是左手!他一直揣在袖子里,没见他拿出来用过,我猜可能是残疾】
两个完全不同的信息来源。
一个是原主半年前的私人日记。
一个是案发后警方的目击者笔录。
时间相差半年。
地点却都在这片区域。
描述的人物特征,却达到了惊人的一致!
哑巴。
左手残疾。
收废品的。
所有的特征,完美印证!
这绝对不是巧合!
郑凡可以断定,这个“哑巴”,绝不是偶然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
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最完美的伪装是什么?
不是西装革履的绅士,也不是风情万种的交际花。
而是成为一个最不起眼,最容易被人忽视,甚至被人怜悯的社会底层角色。
一个收废品的。
一个哑巴。
一个残疾人。
这三种身份叠加在一起,简直是伪装的教科书。
他可以不受任何怀疑地出现在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翻检垃圾,从被丢弃的废品中寻找有价值的情报。
他可以侧耳倾听街坊邻居的闲聊,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收垃圾的在旁边听到了什么。
所有人都将他视作透明。
所有人都对他抱以或多或少的同情。
谁会去怀疑一个连话都说不出来,靠收破烂为生的残疾人?
三大爷阎埠贵就是最好的例子。
为了几毛钱一捆的旧报纸,跟他吵了半天。
这恰恰说明,这个“哑巴”的伪装,已经成功到了何种地步。
连四合院里最精于算计,眼睛里不揉沙子的阎老西,都彻彻底底地将他当成了一个真正的、可以随意拿捏的底层人。
没有看出任何破绽。
郑凡的思路豁然开朗。
王建功他们追查的“裁缝”和周海燕,很可能只是一条行动线。
而这个“哑巴”,是另一条线!
一条更隐蔽,更深沉的线!
他甚至可能是比“裁缝”级别更高的联络员,或者是一个专门负责监视和预警的“观察哨”!
案发前一天,他出现在那里,绝不是偶然。
他是在观察环境,或者,是在等待接头!
郑凡将日记本小心翼翼地放回夹层。
盖上木板。
然后将相册、信件、军功章一一放回原位。
“咔哒。”
他将那把老式铜锁重新锁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本日记,从现在起,是他的最高机密。
这个“哑-巴”的线索,也是他一个人的。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脚,心中已经有了全新的调查方向。
第二天,红星派出所。
郑凡刚一踏进大门,就感觉到一股低沉压抑的气氛。
院子里,几个从市局抽调来的专案组成员,正聚在一起抽著闷烟,一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扑空了,他娘的,白蹲了三天!”
“那裁缝铺里耗子都饿死了,连根线头都没剩下。”
“王组的脸都绿了,在里面发火呢。”
几人的低语,清晰地传进郑凡的耳朵里。
郑凡面无表情,径直走向了所长办公室。
“砰!”
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拍桌子的巨响。
“废物!一群废物!”
是刘文杰的咆哮声。
“蹲了好几天,就抓了几个想买黑市布料的投机倒把分子?有个屁用!人早跑了!”
郑凡推开门。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刘文杰正叉著腰,像一头暴躁的狮子,对着电话那头怒吼。
王建功并不在这里,显然,刘文杰是在跟专案组的其他人通话。
看到郑凡进来,刘文杰冲著电话又骂了两句,然后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小郑,你来了。”
刘文杰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狠狠灌了一大口凉茶,火气却丝毫未减。
“听说了?”
郑凡点点头,顺手关上了门。
“嗯,在院里听见他们说了。”
“丢人!简直是把咱们公安的脸都丢尽了!”
刘文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王建功那个蠢货!我早就说了,对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务,怎么可能在原地傻等着你去抓?”
“他非不听,搞什么大张旗鼓的布控蹲守,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在那儿!”
“现在好了,人去楼空,所有线索,到那个裁缝铺,全断了!”
刘文杰越说越气,又想拍桌子,抬起手,看到桌上的文件,又硬生生忍住了。
他看着一脸平静的郑凡,有些诧异。
“你小子,怎么一点都不急?”
在他看来,郑凡作为第一个发现线索的人,此刻应该是最失望的。
郑凡给他的搪瓷缸子里续上水,平静地开口。
“刘所,急也没用。”
“线索断了,再找就是了。”
他的声音很平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着。
刘文杰愣住了。
他盯着郑凡,这小子身上那股镇定的劲儿,让他心里头的火气,莫名其妙地降下去了几分。
郑凡没有再多说。
官方的调查已经撞上了南墙。
王建功焦头烂额,专案组士气低落。
这对他来说,反而是最好的消息。
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条断掉的线吸引了过去。
没有人会注意到,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一张针对“哑巴”的大网,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