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片这事儿,像拼图,又像解谜。林默每天都能想起一点新的,但拼出来的画面,总缺那么几块关键部分。
沙袋、粥、机库的工具箱……这些都是生活碎片。真正关键的——诺亚方舟怎么坠毁的,南极遗迹里发生了什么,月球上最后那一击到底怎么回事——这些记忆就像被锁在保险箱里,钥匙找不着。
倒是身体恢复得比预期快。两周下来,林默已经能自己拄着拐杖走几步了,虽然走得慢,但至少不用人扶。开枪的准头也回来了,每天训练场那三枪,枪枪命中靶心,把新兵们看得一愣一愣的。
“老大这状态……”雷峰私下跟秦风嘀咕,“你说他到底恢复了多少?”
秦风看着训练场上正在调整呼吸准备开第三枪的林默,沉默了一会儿:“身体恢复了七成,战斗本能恢复了五成,记忆……不好说。”
“记忆怎么了?”
“他记得具体的事,但记不得背后的逻辑。”秦风说,“比如他知道自己枪法好,但说不出为什么好。知道战术动作的标准,但讲不清为什么要这么设计。”
雷峰挠挠头:“那不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对。”秦风点头,“更麻烦的是,他体内的能量场……”
这话没说完,但雷峰听懂了。林默苏醒以来,他体内那股冰冷的能量一直很安静,安静得像不存在。但老周的监测数据显示,那股能量不是消失了,是“蛰伏”了——像冬眠的蛇,盘踞在深处,一动不动。
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醒,醒过来会怎么样。
第三枪开了。子弹撕裂空气,在靶心上又添了一个洞。林默放下枪,拄着拐杖慢慢走回休息区,脸色有点白,但呼吸还算平稳。
“今天状态不错。”雷峰递过去一瓶水。
林默接过,喝了一口:“……还是……慢。”
“慢就慢点呗。”雷峰满不在乎,“你现在能站着开枪已经够吓人了,还想咋地?上天啊?”
林默没接话,只是看着自己握枪的手。那手很稳,一点不抖,但皮肤下面,隐约能看到一些极淡的、冰蓝色的脉络——不是血管,是能量流动的痕迹,只有在特定光线下才能看见。
“老周说……”林默突然开口,“我体内的能量……很稳定。”
“稳定不好吗?”雷峰问。
“……太稳定了。”林默说,“像……死水。”
这话让雷峰心里一咯噔。他想问点什么,但林默已经拄着拐杖站起身,朝医疗中心的方向走去——每天这个时间,他该去做例行检查了。
检查室里,老周正盯着屏幕上的数据皱眉。看到林默进来,他招招手:“指挥官,来,看看这个。”
屏幕上显示的是林默最近一周的能量场监测曲线。很平,平得像条直线,只在每天训练开枪的时候,会有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波动。
“这正常吗?”林默问。
“理论上正常。”老周推了推眼镜,“能量场稳定是好事,说明你身体控制力在恢复。但是……”
“但是?”
老周调出另一组数据——这是林默在月球上最后一击时的能量场记录。那曲线简直像海啸,高耸的波峰几乎要冲出屏幕。
“对比太强烈了。”老周说,“从那种强度的爆发,到现在这种近乎于零的稳定,中间缺少过渡。就像……”他想了想,“就像一座火山喷发之后,直接进入了冰河期,连个冒烟的过程都没有。”
林默看着那两条天差地别的曲线,很久没说话。
“你在担心什么?”他问。
“我担心这种‘稳定’不是自然恢复的结果。”老周说得很直接,“而是某种……强制性的压制。你体内的力量太危险,所以你的身体或者意识,本能地把它锁死了。”
“锁死了……然后呢?”
“然后有两种可能。”老周竖起两根手指,“第一,这是暂时的保护机制,等你身体完全恢复了,锁会自动打开。第二……”
他顿了顿:“第二,锁可能永远打不开了。那股力量会一直沉睡,直到……嗯,直到你死了。”
林默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老周说的那种“锁”——不是具体的锁,而是一种状态。他的身体像一栋房子,大部分房间都开放了,可以随意进出。但最深处的那个房间,门紧闭着,窗户封死了,连条缝都没有。
他知道那个房间里有什么。
也知道为什么会被锁起来。
“有办法……打开吗?”他问。
“有。”老周说,“但风险很大。青木长老在尝试用精神修炼的方法,帮你和那股力量重新建立‘沟通’。但他说,你现在意识还不稳定,强行沟通可能会导致……”
“会导致什么?”
“意识被那股力量吞噬。”老周说得很轻,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或者反过来,你本能地抗拒它,引发精神层面的冲突。无论哪种,都可能让你现在的恢复进度倒退,甚至……再也醒不过来。”
林默没说话,只是看着屏幕上的两条曲线。一条狂暴如海啸,一条平静如死水。
他知道自己需要那股力量。外面的威胁越来越近,基地需要他,团队需要他,人类需要他。没有那股力量,他只是一个恢复了一半的伤兵,打打靶子还行,真上了战场,可能连自保都难。
但他也怕。
怕打开那扇门之后,出来的不是力量,是别的什么东西。
“让我……想想。”他说。
老周点点头:“不急。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恢复身体和基础记忆。那股力量的事……等准备好了再说。”
那天下午,林默没去训练场,而是去了实验室。伊芙和马库斯正在分析一组新数据——是从月球带回来的“源矿”样本在特定频率能量刺激下的反应。
“指挥官。”伊芙看到他,立刻站起来,“你来得正好,我们有个新发现。”
屏幕上显示着一组复杂的能量频谱图。伊芙指着其中一个波段:“你看这里,当用遗迹能量的特定频率去刺激‘源矿’时,它的能量衰减速度会明显减慢,而且……会出现微弱的‘共鸣’现象。”
“共鸣?”林默问。
“就像两个音叉,敲响一个,另一个也会跟着振动。”马库斯解释,“‘源矿’和你体内的那种力量——我们暂且叫它‘钥匙’能量——似乎是同源的。所以我们想,如果用‘钥匙’能量去刺激‘源矿’,会不会引发更强烈的反应?”
林默看着屏幕上的数据,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不是完整的记忆,而是一个感觉:冰冷,深邃,像站在万丈冰崖的边缘,低头看着深渊。
“……我好像……”他低声说,“……试过。”
“试过?”伊芙和马库斯同时看向他。
“在月球上……最后那一击之前……”林默皱着眉,努力回忆,“……我用那种力量……感知过‘源矿’的内部结构。不是用仪器……是用……感觉。”
他说得很困难,像在描述一个梦。
“那种感觉……很危险。像……把手伸进沸腾的油锅……不,不对……”他摇摇头,“像……站在悬崖边……下面是……看不见底的黑洞。”
伊芙和马库斯对视一眼。马库斯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记得感知到了什么吗?”
林默闭上眼睛。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
几秒钟后,他睁开眼,眼神变得有些空茫:“……很多……声音。不是用耳朵听的……是直接……响在脑子里。混乱的……饥饿的……愤怒的……声音。”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还有一个……更大的声音。很冷……很遥远……像……在发号施令。”
“发号施令?”伊芙追问,“命令什么?”
“……命令……‘进化’。”林默说,“或者……‘清理’?我不确定……那些概念……很奇怪……不像人类的语言。”
他说完这段话,额头上已经全是冷汗。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马库斯赶紧扶他坐下。
“指挥官,你还好吗?”
“……没事。”林默深吸几口气,“只是……想起来……有点……吃力。”
伊芙飞快地记录着他说的话,然后调出另一组数据:“指挥官,你说那些声音在‘发号施令’……会不会就是‘孵化者’的控制信号?那些‘清道夫’就是接收了这种信号,才会表现得像一支军队?”
林默看着数据,没说话。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些跳动的波形上,眼神越来越深。
突然,他抬起手,指着其中一个极其细微的波动:“……这个……我见过。”
“见过?在哪里?”
“……在我脑子里。”林默说,声音很轻,“不是现在……是以前。在……南极的时候。”
这话让实验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南极遗迹,那是林默获得“钥匙”力量的地方,也是所有谜团的起点。
“你在南极见过这种信号?”马库斯的声音都变了调。
“……见过类似的。”林默说,“但……更古老……更……完整。不像这个……这么……破碎。”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南极的那个信号……更像……说明书。告诉你……怎么用……那种力量。但这个……”他指着屏幕,“……像……遥控器。只发命令……不给解释。”
这个比喻让伊芙和马库斯都陷入了沉思。说明书和遥控器——一个教你用工具,一个直接用工具。这背后的含义,细思极恐。
那天晚上,林默在医疗中心的小本子上,又记下了一条:
“南极的信号……是说明书。月球的信号……是遥控器。我体内的力量……是工具。”
写完后,他看着这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拿起笔,在“工具”两个字下面,用力划了两道横线。
又在这行字旁边,写了一个问号。
大大的问号。
笔尖几乎戳破了纸。
窗外,夜色深沉。基地的灯光在黑暗中连成一片,像一座浮在虚无中的孤岛。
林默放下笔,走到窗边。玻璃映出他的脸——苍白,疲惫,眼睛里有很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他抬起手,按在玻璃上。掌心温热,玻璃冰凉。
他能感觉到,就在这具身体的深处,那个被锁住的房间里,有东西在动。
不是苏醒。
是在等待。
等待钥匙。
等待开门的人。
而他自己,既是锁,又是钥匙,又是那个站在门前犹豫不决的人。
多么讽刺。
他放下手,转身回到床边,躺下,闭上眼睛。
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训练要继续,记忆要找,谜题要解。
他需要时间。
需要更多的碎片。
需要弄清楚,打开那扇门之后,出来的会是什么。
是他需要的力量?
还是他害怕的怪物?
两者都是?
夜很长。
疑问很多。
但至少现在,他还在这里。
还在努力。
这就够了。
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