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淑大楼那短暂而紧张的隔间接触后,日子仿佛又被拉回了原来的轨道。
顾秀芳似乎也渐渐习惯了偶尔会有“富贵人家”来请小河上门做活。
每次小河提着箱子出门,她不再像最初那样寝食难安,只是默默地将店里打理得更好,在小河晚归时,灶上总会温着一碗热粥。
这种沉默的支持,让郑小河感到温暖而踏实。
这日午后,店里没有客人,宁静得让人有些慵懒。
这时,一辆簇新的黄包车停在门口。
下来的却不是熟客,而是一位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娘姨。
她掀帘进来,目光在店里扫了一圈,落在郑小河身上,脸上堆起笑容:“这位可是郑小河师傅?”
“正是,您请坐。”郑小河起身招呼。
“哎哟,可算找着了!”那姨娘拍了下手,语气热络。
“我是霞飞路上张公馆的,我们家四太太听冯家少奶奶极力推荐,说郑师傅您手艺顶顶好,人又稳妥,特意让我来请您,后天下午过府一趟,帮着做个头面,晚上老爷请客,要见几位北平来的贵客呢。”
又是通过上层圈子介绍来的生意。
郑小河心中了然,面上含笑应道:“承蒙四太太抬爱。不知四太太可有特别钟意的样式?或是要搭配怎样的衣裳?”
“四太太说了,信得过郑师傅的眼光,您看着办就好,只要大方得体,显出我们太太的气度就成。”
娘姨笑道,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精巧的绣花小荷包,递给郑小河。
“这是定钱,我们太太说了,务必请郑师傅费心。”
郑小河接过,入手沉甸甸的,是几块大洋。
她也不推辞,从容收下:“请您回复四太太,后天下午我必定准时到府上。”
那姨娘又说了几句奉承话,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送走姨娘,顾秀芳停下手中的活计,看了一眼那荷包,轻声道:“又是大户人家这回是张公馆?”
“嗯,冯家少奶奶介绍来的。”郑小河将大洋取出,荷包收好。
“这些太太奶奶们,倒是清闲。”顾秀芳感慨了一句,多了些平常心。
两天后的下午,郑小河如约来到霞飞路上的张公馆。
比起刘大班金屋的炫耀性奢华,张公馆显得更为内敛而讲究,是那种传承了几代的实权派官僚家庭的做派。
张四太太是位三十多岁保养得宜的妇人,眉目间带着些书卷气,但也不失精明。
她对郑小河很客气,但并不热络,更像是在雇佣一位技术出色的工匠。
郑小河沉心静气,为她设计了一款既符合官太太身份,又不失时尚感的发型,妆容也偏向端庄雅致。
张四太太对着镜子照了许久,嘴角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冯家少奶奶果然没推荐错人。郑师傅确实好手艺。”
做完了头,离晚宴尚早,张四太太心情颇好,留郑小河在小偏厅用些茶点。
其间,另一位似乎是来串门的太太也在座,两人闲聊起来。
“听说了吗?徐先生家那位,最近闹着要离婚呢!”串门的太太压低声音,带着分享秘闻的兴奋。
“哦?为了哪般?不是前年才娶的?”张四太太挑眉,显然也颇有兴趣。
“说是受不了婆婆苛待,又嫌先生只顾着捧戏子,冷落了她啧啧,新时代的女学生,到底气性大些”
“哼,什么新时代旧时代,嫁了人哪能由着性子来?徐家那样的门第,肯娶她一个没什么根基的女学生,已是造化”
“说的是呢!不过听说她娘家哥哥在报馆做事,闹起来也不好看”
郑小河安静地坐在一旁,小口吃着精致的绿豆糕,仿佛完全沉浸在点心的美味中。
她听着这两位阔太太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谈论着别人的婚姻悲剧,将其当作佐茶的谈资。
那位“徐先生”和“女学生”,或许是这个时代某个角落正在发生的真实伤痛,但在这里,只是她们无聊生活的一点调剂。
这些名人的风流韵事、家族秘辛,在上流社会的沙龙和茶会间飞快流传,构成了他们虚幻社交生活的一部分。
然而,这些信息对郑小河而言,目前毫无价值。
它们只是浮在最表面的泡沫,折射着这个圈子某种程度的空虚和麻木。
辞别张四太太,拿着又一个丰厚的红封走在回去的路上,郑小河的心情却并不轻松。
两位太太的闲谈还在耳边,但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另一种模糊却迫近的预感。
她忽然想起,在原来的历史轨迹中,就在这个时期前后。
由于战争消耗、物资匮乏、以及敌伪的经济破坏和疯狂套取外汇,法币开始了惊人的、雪崩式的贬值。
最初可能还不明显,但用不了多久,钞票的购买力断崖式下降。
很多人辛辛苦苦攒下的纸币积蓄,转眼间就会变成一堆废纸。
她摸了摸手提箱夹层里那些厚厚的、崭新的法币酬劳,以及店里积蓄的大部分流动资金。
这些钱,现在还能买到不少米面粮油,甚至几条小黄鱼,但再过一段时间,恐怕
绝不能把这些纸票留在手里!
必须尽快将它们变成硬通货。
回到店里,顾秀芳和家明正在吃晚饭。
郑小河放下箱子,神色如常地坐下一起吃饭。
饭后,顾秀芳拿出记账的小本子,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小河,这个月进项真好,比过去半年挣得都多。照这样下去,咱们说不定真能攒够钱,以后盘个大点的铺面。”
郑小河看着那本子上记录的一笔笔法币数额。
她沉吟片刻,开口道:“顾婶,咱们是攒了些钱。但我最近总听客人们闲聊,说这票子越来越不经花,东西一天一个价。我在想,咱们是不是该把这些票子,换成更踏实的东西?”
顾秀芳一愣:“换成什么?存银行?”
“银行利息抵不过物价涨。”郑小河摇摇头,声音压得更低些。
“我听说,好些有钱人都在偷偷换‘黄鱼’或者‘袁大头’,那东西,什么时候都认。”
“换换金子?”顾秀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口,声音也紧张起来。
“那那怎么换?跟谁换?这可是犯忌讳的事!而且咱们那点钱,够换多少?”
“您别慌。”郑小河语气平静,给人一种沉稳可靠的感觉。
“我不找那些来路不明的人。您想,斜对面苏老板,她人脉广,路子活,肯定有门道。咱们就说是乡下亲戚托咱们换点压箱底的老物件,保值。数额不大,她应该能帮忙,抽些佣金便是。总比眼睁睁看着钱变毛了强。咱们这段时间挣的,加上之前的积蓄,凑一凑,应该能换一两个小的。”
她早就想好了,通过苏曼珍来处理这件事最合适。
苏曼珍做的就是三教九流的生意,兑换金银这种灰色地带的交易,她必然有渠道。
而且双方已有合作基础,由她经手,比郑小河自己像没头苍蝇一样去找黑市安全得多。
明面上的再加上自己空间攒的能换五六根小黄鱼。
顾秀芳听了,皱着眉想了半天。
她虽然不懂什么经济规律,但物价飞涨是切身感受到的。
小河说得有道理,而且听起来计划周详,不像胡来。
她最终点了点头:“你说得在理是该早做打算。那那你去找苏老板说说?可得小心再小心!”
“您放心,我知道轻重。”郑小河点点头。
翌日,郑小河寻了个苏曼珍店里不忙的时机,走了过去。
她没直接提换金子,而是先闲聊了几句,感谢她之前介绍白牡丹的生意,又送上两小瓶新“调制”的润手霜。
苏曼珍何等精明,笑着收下,眼角一挑。
“郑师傅如今可是大红人,难得有空到我这儿闲坐。是不是有什么事?”
郑小河露出略显不好意思的神情。
“曼珍姐慧眼。确实有点小事想麻烦您。我老家有几个表亲,合伙攒了些辛苦钱,都是纸票子,心里不踏实,托我问问,有没有门路,能换几条‘小黄鱼’压箱底?不用多,就求个心安。佣金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苏曼珍闻言,并不惊讶,上下打量了郑小河一眼,笑了笑。
“现在确实,这票子一天不如一天。你表亲倒是精明。成,这事不难,包在我身上。按市价走,佣金嘛,好说。你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郑小河道。
“行,明天这个时候,你过来拿。”苏曼珍爽快地应下,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事情顺利得超乎想象。
第二天,郑小河如约而去,苏曼珍递给她一个用旧布包着的小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五根成色十足、黄澄澄的小金条,在昏暗的店里闪着诱人而踏实的光泽。
郑小河验看过,付了谈好的佣金,又道了谢,将小布包仔细收好,神色平静地回到了“清爽理发室”。
当晚,阁楼上。
郑小河将五根小黄鱼并之前积攒的几块银元,小心翼翼地放入空间抽屉那个最安全的铁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