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珍带来的消息,在郑小河心里掀起了波澜。
国际饭店的华光、百乐门的邀约、上流社会夫人们好奇还是打量
这些画面在她脑中反复勾勒。
她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她钻进上流社会圈子,摸到更核心情报的机会。
然而,兴奋之余,谨慎早已成为她的本能。
苏曼珍此人,八面玲珑,背景暧昧,与她深交,福祸难料。
她清楚,踏入那个世界,或许能挖到更多情报,甚至能觅得庇护。
可那地方,表面歌舞升平,实则暗流涌动,平白遭祸是常有的事,一旦陷进去,很难脱身,生死难料。
那些贵妇名媛,个个都不是简单角色,她们的需求、喜好、乃至背后的势力纠葛,都需要仔细揣摩应对。
自己这超越时代的手艺,在整个上海滩算是独一份。
但如何恰到好处地展现,既令人惊艳又不至于惊世骇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也需要细细思量。
还有更关键的一点,所有这些,都得先经过组织同意才行。
虽然这次静默已经持续了数月,但她从未忘记自己的另一重身份。
擅自行动,尤其是在未经请示的情况下接触如此复杂敏感的圈子,是绝对不允许的。
她需要联系周瑾。
直接去找周瑾风险太大。
她想到了一个地方——当初逃难至公共租界时短暂栖身的那家教会慈善点。
那位玛丽修女。
郑小河凭借过往的观察和直觉,那位修女并非常人,十有八九是组织上的暗线。
那里,或许能传递出信息。
几天后,一个清晨,郑小河提着一个竹篮出了门。
篮子里装着几条质地不错的毛巾和几块力士香皂。
这些物件不算特别贵重,但实用体面,作为感谢过去收容之恩的礼物,恰到好处。
教会慈善点依旧如故,略显破败却干净整洁。
玛丽修女正在指挥义工们忙碌,看到郑小河,她温和地笑了笑:“郑小姐,好久不见。”
“修女您好。”郑小河走上前,将篮子递过去,语气满是真诚的感激。
“一直记得您和教会之前的帮助,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给姐妹们平时用。”
“上帝保佑你,有心了。”玛丽修女没有推辞,接过篮子,扫过一眼里面的东西,然后递给旁边的义工,让他拿去存放。
她引着郑小河走到一旁相对安静些的走廊。
“最近还好吗?听说你的理发店经营得不错。”修女闲聊般问道。
“托您的福,还过得去。”郑小河斟酌着词句,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期盼与忧虑,一副小店主为生计发愁的模样。
“就是…最近遇到点事情,不知是好是坏,心里没底,想找人拿个主意都没处找。”
“哦?遇到什么事了?”修女关切地问。
“是斜对面旗袍店的苏老板,”郑小河压低了些声音,像是分享一个秘密。
“她人脉广,前几日介绍了个活儿,说是百乐门那边可能需要上门做造型的师傅…报酬挺丰厚的。”
她顿了顿,露出犹豫的神色。
“这机会挺好,但我一个女人家,又没什么根基,怕去了那种地方,不懂规矩,反而惹麻烦。”
“而且…店里也忙,怕顾不过来,反而把老主顾的生意耽误了。”
她的话,听着就是个小商人的顾虑。
怕风险大、怕自己吃不消、更怕把现有的生意搅和了。
她在话语中刻意强调了“上门”、“百乐门”、“丰厚报酬”以及“没处拿主意”。
玛丽修女安静地听着,脸上始终带着慈悲的神情。
她轻轻拍了拍郑小河的手背:“机会是上帝赐予的礼物,但也需要智慧和勇气去分辨和把握。凡事多思量,谨慎总是没错的。”
“若是实在难以决断,或许可以再等等看,说不定会有更明确的指引。”
她的话听着像是普通的安慰和劝诫,但郑小河却从中捕捉到了另一种含义——她没有直接否定,而是暗示“等待指引”。
“您说的是。”郑小河低下头,像是得到了宽慰,“我再想想,再看看。谢谢您听我说这些。”
又寒暄了几句近况,郑小河便告辞离开。
整个过程自然无比,就像无数个前来表达谢意,或着寻求心灵安慰的普通市民没什么两样。
回到店里,她的心并未完全放下。
信息是否成功传递?修女是否明白她的意思?组织又会如何决断?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她只能继续等待,维持着日常的运转,心里不敢有丝毫松懈。
好几天过去了,似乎并无任何不同。
苏曼珍偶尔过来串门,和顾秀芳讨论针线,也会问起郑小河考虑得如何了。
郑小河只推说还在想,需要安排店里时间。
直到大约五六天后的一个下午,店里来了一位生客。
是一位四十岁多少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件半旧的呢子褂子,戴着副眼镜,瞧着有几分教员的派头。
一进门,他指名要修剪头发。
他的话语不多,显得很沉默。
郑小河像对待任何一位顾客一样,专业安静地为他服务。
她的动作平稳流畅,剃刀在她手中运转自如。
服务完毕,男子对着镜子照了照,表示满意。
客人付了钱,不多不少,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没有任何异常表现,径直推门离开了。
小河数钱的时候,发现里面夹了个小纸片。
郑小河的心脏猛地一跳,但面上一点没露出来,就像平常整理零钱一样,很自然的把纸片和钱收起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走到后间洗手,确认四周无人,才缓缓摊开掌心。
纸片很小,上面只有用极细的铅笔写下的一个字:
“可。”
笔迹陌生,但这个字,却让郑小河瞬间松了口气,紧接着一股兴奋又带着压力的情绪涌上心头。
组织批准了。
她可以通过苏曼珍这条线,去接触那个潜藏着更多机会和危险的世界。
她拍打了一下袖口,顺手将纸片收入空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她的内心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