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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汝……汝安敢口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1 / 1)

太守府正堂内,炭火盆烧得正旺。

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紧张。

孟达与申仪分宾主落座。

两人各怀鬼胎。

申珩侍立在其叔父身后。

低眉顺目。

那百名死士已被引至偏厅。

自有“美酒佳肴”款待。

堂上仅留数名侍从。

皆垂手恭立。

申仪看似随意地端起酒樽。

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偏厅方向的动静。

当他清晰地听到一名心腹死士粗犷的笑声与劝酒声时。

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心中稍定。

孟达看着申仪的神色变化。

微不可察地朝乔装打扮、扮做侍从侍立一旁的邓芝看了一眼。

邓芝见孟达看过来。

微不可察地轻轻颔首。

酒过三巡,肴馔数巡。

孟达依计先言及风土人情。

问候申仪家小。

语气恳切,一如往日叙旧。

申仪初时心里戒备深重。

应对谨慎。

细长眼眸不时扫视堂内布置与侍从。

然见孟达言谈自然。

府内一切如常。

城外亦无任何异动信号传来。

心神渐渐松懈了一些。

申仪的目光偶然扫过孟达身后侍立的邓芝。

只觉得此人器宇不凡。

迥异于寻常仆役。

他心中一动。

故作随意地捻杯问道:“子度兄,你身后这位侍从,倒是眼生得紧,气度非凡,不似寻常仆役啊。”

孟达心头一凛。

面上却哈哈一笑。

顺势看了一眼邓芝。

语气带着几分感慨:“申兄好眼力。此子是故人之子,家中遭了变故,特来投奔于吾。念在其读过些书,便带在身边历练。怎比得上申珩贤侄!”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开。

语气自然无比。

说着,目光灼灼地看向申珩。

申珩连忙上前见礼。

礼数周到,一丝不苟。

孟达也连忙回礼。

申仪闻言,眼中疑虑稍减。

“哦”了一声,不再深究。

但心底那根弦却始终紧绷。

孟达故意只说一些寻常琐事。

宴饮气氛倒是颇为轻松。

渐渐热烈起来……

良久,孟达感觉酒意渐浓。

觉得时机已至。

于是借着喝酒。

偷偷看了一眼一旁的邓芝。

邓芝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孟达于是开始挑起话题。

他忽地放下酒樽。

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

脸上笑容敛去。

换上浓得化不开的忧色。

“申仪兄。”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近日洛阳消息,想必兄亦有所闻。”

“主上……圣体违和,日益沉重。”

他说到这里。

神色中的忧色几乎凝滞。

沉吟半晌才继续说道。

“如此情势,对于吾等,恐非吉兆啊!”

申仪闻言心头一凛。

眼睛死死盯住孟达。

想要看出他神情中几分真几分假?

面上不动声色。

捻须道:“子度兄所言可是为真?”

“吾闻陛下圣体康健,并无兄台所言违和之状!”

“况且吾等身为臣子,安敢妄议陛下安康?”

“此非人臣之本!”

“吾等保境安民,方为职分所在!”

他故意这么说。

其实早已收到一些洛阳传来的风声。

孟达闻言心里暗骂:“此僚当真奸猾,不见实利不松口!”

于是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

令人递给申仪。

申仪接过绢帛展开一看。

瞳孔骤然收缩。

上面不仅写着陛下连日不朝。

更密录了中书监近日频繁出入禁中。

与领军将军密会等事。

这些洛阳核心秘闻。

绝非孟达能够凭空捏造。

他看了半晌。

神色阴晴不定。

“子度兄消息灵通,申某佩服。”

“然此消息是真是假,难以定论!”

“况且陛下乃天命所归,自有百灵庇佑,或只是微恙……”

“微恙?”

孟达猛地抬头。

眼中竟隐现血丝。

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

“若真是微恙,何至于连日不朝?”

“何至于密诏宗室重臣入宫?”

“申仪兄,你我皆非三岁孩童,岂不知此中凶险?”

他身体前倾。

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枭鸟夜啼。

“还记得那颍川丁仪吗?”

“昔日不过是党附临淄侯,与今上有隙。”

“皇帝登基之初,便寻了个由头,将其下狱问斩,举家男丁皆不能免!”

“他当初又何尝不是名满京华的才子、朝廷的尚书?”

他说到这里,紧紧看着申仪。

凛然变色道:“申兄,你吾之间,何必如此虚言推搪?”

“今日邀兄前来,是有要事相商,如此言辞,岂是共谋大事之态?”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每一个字都仿佛浸透了恐惧。

“主上一旦……山陵崩,新帝冲龄,这朝堂之上,还有吾等立足之地吗?”

“曹真、曹休诸公,乃至司马懿、陈群、刘晔等大臣,哪个不是根深蒂固?”

“你我蜀中故吏,降将之身,往日尚可凭边功自保,届时……”

“只怕欲求一田舍翁而不可得!”

提及“司马懿、陈群、刘晔”三名字时。

孟达刻意加重了语气。

目光紧紧锁住申仪。

申仪脸颊肌肉狠狠地抽动一下。

孟达所言,字字句句皆戳中他心中最惧之处。

丁仪的下场他自然记得……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申珩。

见侄儿亦是眉头紧锁,面露忧色。

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

孟达见其神色变幻,知火候已到。

竟以袖掩面。

语带哽咽:“兄可知,达近日寝食难安,每每夜半惊醒,汗透重衫!”

“非惧外敌,实惧朝中暗箭!”

他目光悲切地看着申仪。

心中却是一片冰寒的杀意。

“就是眼前这个小人,屡次向洛阳进献谗言!”

“若非魏帝信重,吾早已被你害得死无葬身之所!”

他停顿了片刻。

才缓缓说道。

“回想昔日汉中旧事,那些未能随蜀主入益州的同僚,后来是何等下场?”

“或被倾轧,或被清算……”

“申仪兄,你我名为边镇太守,实如风中残烛,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这番声情并茂、近乎泣血的话。

让申仪心中莫名一动。

这也是他最为忧愁惧怕之处。

他并非没想过将孟达书信直接呈给皇帝。

但又害怕即便呈上去,自己也得不到好处。

新帝登基后仍可能被清算。

得不偿失,且斩断所有后路。

这也是他答应赴约的核心原因之一。

他想起自己暗中交结世家大族。

那些大族对他却永远若即若离。

要用时唤来,不用时丢弃。

他如同无根浮萍,前途莫测。

想起兄长申耽被明升暗调。

想起洛阳豪门那轻蔑的眼神……

一种凄凉感油然而生。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心神。

声音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干涩。

“子度兄……言重了吧?”

“吾等毕竟镇守一方,为大魏出过力,流过血。”

“况且吾等在此根基深厚,又握有兵……”

话一出口,申仪便意识到失言。

那个“权”字硬生生卡在喉头。

他猛地端起酒樽欲作掩饰。

却不慎让几滴酒液溅在袖口上。

他眼角余光迅速扫过全场。

见侍从皆垂首。

孟达亦似未觉。

狂跳的心才稍稍平复。

“兵……?”

孟达轻轻重复道。

声音恰好能让申仪听清。

“申兄是想说兵权吧?”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申仪听到这两个字,脸色陡然一变。

孟达紧逼一步。

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随即装出一脸绝望。

“这兵权如今是护身符,他日便是取祸之阶!”

“曹子丹、曹文烈辈,司马仲达,岂容兵权长久操于你我之手?”

“只怕一道诏书,便可让吾等解甲入京,届时生死不由己啊!”

他再次凑近。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般的急切。

“申仪兄,实不相瞒,达今日邀兄前来,便是欲寻一条生路!”

“一条不止于坐以待毙的生路!”

申仪心头巨震,瞳孔微缩。

“子度兄此言何意?”

正堂内一时陷入了死寂。

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映照着两人剧烈的心跳。

孟达双目炯炯地逼视着申仪的眼睛。

仿佛要将他魂魄看穿。

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他终于一字一顿地吐出。

“东吴使者,近日已秘密抵达新城。”

此言一出,如惊雷炸响!

申仪霍然变色。

身体因震惊而前倾。

席案被带得一晃。

酒樽倾覆,佳酿汩汩流出。

他身后的申珩更是倒吸一口冷气。

刹那间,整个正堂落针可闻。

只有炭火盆中“噼啪”一声轻响。

映照着孟达那双孤注一掷、炯炯发亮的眼睛。

侍立一旁的邓芝,则在此刻将头埋得更低。

“你……你竟真与东吴……”

申仪声音发紧。

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袍。

“非止东吴!”

孟达语速极快。

如同要将胸中块垒一吐而尽。

“蜀汉方面,亦有联络!”

“申仪兄,天下非止曹魏一家!”

“曹丕篡汉,得国不正,天下有志之士,岂能久居其下?”

“今其命不久矣,正是天赐良机!”

“若能联手,引外援以自固,甚至……更进一步,则你吾非但可保身家性命,更能博取一场更大的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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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好过在洛阳猜忌之下,惶惶不可终日,最终难免身死族灭!”

他见申仪虽震惊,但眼神闪烁。

显然仍在权衡。

便决定再压上最后一根稻草。

他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

却字字如刀,直插申仪心窝。

“申兄,你与吾在此虚与委蛇,又何尝不是为自己留后路?”

“你密会东吴使者徐详,莫非真以为作得天衣无缝,无人知晓吧?”

申仪闻言,如遭雷击。

浑身猛地一颤。

难以置信地看向孟达。

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此事他做得极其隐秘。

孟达如何得知?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

比任何千军万马的威胁都更致命!

这意味着孟达不仅能拿到洛阳秘闻。

更能握住他暗通东吴的把柄……

他最后一点侥幸心理和讨价还价的底气。

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孟达步步紧逼。

紧紧抓住申仪的手臂。

力道之大让申仪感到生疼。

“申仪兄!”

“西城、新城唇齿相依,合则两利,分则两危!”

“此乃千载一时之机,万望兄勿疑,与吾共举大事!”

“届时,这上庸、西城之地,便是你我根基!”

申仪脑中轰鸣,心绪如沸。

孟达的话如同夜枭啼鸣。

将他心中潜藏的野心与恐惧同时点燃。

投吴?归蜀?拥兵自重?

巨大的机遇与风险交织。

让他一时心乱如麻。

他本能地想拒绝。

想斥责孟达大胆妄为。

但他自己也不干净。

“身死族灭”四字如同冰水浇头。

让他浑身发冷。

“徐详”二字。

更是彻底堵死了他虚与委蛇或告发的退路。

他实在不明白,孟达怎么会知道徐详之事?

孟达心中冷笑。

“徐详为了逼吾就范,早就将你之事和盘托出!”

他带着几分戏谑,从容不迫地看着申仪方寸渐乱。

这一招先发制人果然收效甚速,转眼之间,申仪已尽落下风,再无反击之机。

申仪此刻如坐针毡,实在捉摸不透孟达心中究竟作何打算?

一时间,竟难以决断!

他嘴唇微张,却终究未能成言。

未料到孟达竟如此直截了当,不留半分余地。

两人之间本无深交,反倒是明争暗斗愈演愈烈……

申仪目光疾闪,迅速扫过孟达面容,欲从其神色间窥出端倪!

究竟是出于真心,抑或另有所图?

心下这一犹疑,气势便不由得弱了三分。

他强自定神,回头望向申珩,见对方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申仪猛地起身,整肃衣冠,声调陡然扬起,带着一股刻意为之的震怒:

“孟达!汝……汝安敢口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这声音虽高亢,却显得空洞,倒像是说与这厅堂梁柱听的一般。

然而当他触及孟达那仿佛洞悉一切、执其生死般的眼神,后续的斥责便如泄了气般,声调骤降,化作几乎含在唇齿间的低喃:

“此等悖逆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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