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
寂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毕剥声。
方林那句我有点怕疼的馀音。
仿佛还飘荡在空气里,与浓重的檀香混合,酿成一种荒诞又诡异的氛围。
跪在地上的方林,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维持着磕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在等!等那最终的宣判!
太子朱标的眉头紧锁,他看着方林单薄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此人行事完全不按常理。
明明怕死怕到骨子里,刚才却又敢替父皇拿主意。
说他胆大包天,他现在怂得象只鹌鹑!
说他胆小如鼠,他又敢在天子面前胡言乱语!
这人实在是个奇葩。
燕王朱棣的眼神则全然是好奇。
穿越时空?
这事他闻所未闻。
可方林刚刚说得煞有其事,什么族谱,什么后人,听起来又不象是随口胡诌。
难道这世上,真有如此神异之事?可他既然能穿梭时空,为何还这般怕死?
朱棣百思不得其解,目光在方林和父皇之间来回游移。
最终打破这片沉寂的,还是龙椅上的朱元璋。
他那双看过尸山血海的眼睛微微眯起,象是在打量一件奇特的古玩。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你说这么多,只为求个死得痛快?”
这一问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方林闻言,心中一沉。
他知道,朱元璋根本没信他那套认祖归宗的说辞。
这是把他当成一个招摇撞骗的疯子,在最后戏耍他。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
他抬起头,脸上那副怕死的表情收敛几分,换上一种神秘莫测的提议。
“我知道此事太过玄奇诡异,陛下定然不信。”方林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淅:“要不这样,我告诉陛下一件对大明有天大益处的事情,来换我一个痛快的死法如何?”
这话一出,朱元璋的眼神瞬间变了。
如果说刚才只是戏谑和好奇,那么此刻他眼底升腾起的是真正的怒火。
好个大胆的竖子!
他不仅不为自己的胡言乱语辩解,竟然还敢再次揣摩咱的心思,跟咱谈起了条件!
言语之间那份轻挑,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九五之尊,而是街头的贩夫走卒。
朱元璋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
旋即一股冰冷的杀意自他体内升腾而起,瞬间充斥了整个御书房,室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他缓缓抬起了右手,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次。
每一次抬手,都意味着一颗人头的落地。
方林的心跳骤停,他眼睁睁看着那只决定天下人生死的手掌抬起,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
他想喊想求饶,喉咙却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完了!
玩脱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猛地上前一步,挡在了方林和龙椅之间。
是太子朱标。
“父皇!”
朱标的声音急切,却不失沉稳:“此人言语真假难辨,但听其话语,似乎又并非全是虚妄。”
“父皇不如给他一个说清楚的机会,即便要杀此人,也让他死个明白!”
朱标躬身行礼,态度恳切。
他并非完全相信方林,但他从方林那句对大明有益处的话里,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作为一个储君,他不能放过任何可能对国家有利的线索,哪怕这线索来自一个疯子之口。
朱元璋抬起的手在半空中顿住。
他看着自己最器重、最疼爱的儿子,那张与马皇后有七分相似的脸上,写满了恳切与郑重。
胸中的滔天杀意,象是被一道清泉浇过,缓缓平息下来。
罢了!
朱元璋放下手,向后靠在龙椅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说话,但这沉默就是一种默许。
朱标心中松了一口气,转身对龙椅方向深深一揖:“谢父皇。”
随即他转过身,面向还瘫软在地的方林,原本温厚的面容变得无比严肃,眼神锐利如刀。
“方林!”朱标的声音陡然转厉:“你考虑清楚再开口!若再如此言语轻挑云山雾罩,即便父皇宽宏,孤也绝不饶恕于你!”
太子的威严虽不及皇帝那般霸道,却另有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压力。
方林喘着粗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
他从鬼门关前被拉了回来,劫后馀生的庆幸还未升起,就被太子这番话再次压得喘不过气。
他撑着地面勉强直起上身,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太子殿下,我现在确实没办法证明自己是穿越过来的。”
他摇了摇头,似乎放弃了挣扎:“我只愿说出我所知道的,关于大明内政的一个致命缺陷!说完之后,还是那句话,只求个痛快死法!”
他又提到了“求死”。
闭目养神的朱元璋,眼皮微不可查地跳动了一下。
他心中颇为不喜。
怎么在咱手底下当差就这么生不如死?
在他的眼中咱朱元璋就这么嗜杀?
朱标的眉头也皱得更紧了。
这方林,怎么就跟死这个字杠上了?
但他更在意的是方林话里的内容。
“你且说来。”朱标沉声问道:“我大明开国未久,内政有何缺陷?居然严重到了……致命的程度?”
致命二字,他咬得极重。
御书房内,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方林身上。
燕王朱棣停止了思考,太子朱标神情凝重,就连闭着眼睛的朱元璋也竖起了耳朵。
方林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接下来的话,将决定他真正的生死,甚至可能决定这个帝国的走向。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前方,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象一颗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大明内政的致命缺陷,正是陛下您亲自定下的——亲王赡养制度!”
一言既出,满室皆惊。
方林没有停顿,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结论。
“此制,不断绝大明气运数十年,百姓因此而受苦,乃是……亡国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