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时间本身都在那违反常理的影像面前凝固了。主屏幕上,“时间之外的阴影”警告文字依旧散发着冰冷的光,而空气中却弥漫着因那短暂幻象而引发的、更深层次的惊涛骇浪。
顾临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自己手腕上那枚已然恢复黯淡的腕表晶体。那粗糙的触感依旧,可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成年的顾心……年轻的苏夏……
两个本应处于不同时间坐标的人,同处一室,进行着跨越时空的交流。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预言或预感,这是因果的倒置!是未来对过去的直接干涉!是物理学和逻辑学根基的崩塌!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顾临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虚弱与混乱。他一生信奉科学,坚信因果律是宇宙的铁则。苏夏的失踪,是他心中永恒的痛,但那痛楚是建立在“过去不可改变”这一认知之上的。可现在,这枚承载着对妻子无尽思念的腕表,却向他展示了一个彻底粉碎这一切的景象。
浪客的金属身躯发出细微的、高频的震颤声,那是其内部系统因处理远超设计逻辑的信息而产生的过载反应。他沉默地调取了刚才记录下的所有能量波动和数据残留,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伪造或外部干扰的痕迹,但结果却指向一个他无法接受的结论——那段影像的能量签名,与腕表晶体本身、甚至与苏夏遗留的所有研究数据,存在着无法割裂的同源性。它……很可能是真实的。
“时间闭环……”浪客的电子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近乎“敬畏”的停顿,“我们之前的所有猜测,关于苏夏博士后期的灵感来源,关于递归协议最终被转化的关键……或许,答案就藏在这个……违背了我们所有认知的‘环’里。”
顾心是三人中最先从那巨大冲击中强行挣脱出来的。她没有像父亲那样陷入认知混乱,也没有像浪客那样执着于技术验证。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反复“回放”着记忆中那短暂的影像细节。
成年自己的表情……那不是胜利者的从容,也不是探索者的好奇,那是一种……背负着巨大秘密与责任,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凝重。她在向年轻的母亲传递信息,极其重要的信息。而年轻苏夏眼中的震撼与那一丝恐惧……她听到了什么?是什么让一个充满求知欲的年轻科学家感到恐惧?
一个可怕的、却逐渐清晰的念头在顾心意识中成形。
“母亲后期的研究转向……‘动态平衡’的提出,对情感能量的重视,甚至……她放弃‘绝对理性模型’的决断……”顾心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顾临和浪客的心上,“有没有可能,并非完全源于她自身的顿悟,而是……受到了来自‘未来’的……启示?”
“而那个来自未来的启示者……”顾心的目光落在顾临手腕的晶体上,又缓缓抬起,与父亲震惊而痛苦的眼神相遇,“……可能就是我。”
“不!不可能!”顾临猛地摇头,拒绝接受这个推论,“心儿,你怎么可能回到过去?这……这太荒谬了!”
“父亲,看看我们刚刚打败的敌人!”顾心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神谕’已经触碰到了法则层面的力量。‘园丁议会’能监控无数宇宙。而‘神谕’主脑的警告告诉我们,还存在能窥探时间线、进行干涉的‘阴影’。时间,或许从来就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条单向、笔直的河流。”
她指向主屏幕上那些关于“时间之外观测”的记录:“如果那些‘阴影’能做到,为什么……‘我们’不能?或者说,为什么未来的‘我’,在某种极端必要的情况下,不能尝试去打破这个规则,去……修正一个可能导致终极灾难的错误?”
“修正错误……”顾临喃喃道,一个更深的寒意从他心底升起,“你是指……”
“递归协议。”顾心和浪客几乎异口同声。
浪客接过了话头,逻辑核心全力运转,试图将碎片拼凑起来:“逻辑上……如果存在一个时间闭环,那么闭环的起点和终点必然是连接的。苏夏博士早期研究埋下了‘神谕’和递归协议的隐患。而闭环的终点,则必须有人去解决这个隐患,从根本上转化递归协议。这个‘解决’的过程,可能需要……来自‘源头’的某种关键信息或干预,才能完成。”
“所以,未来的我,回到了过去,找到了母亲,给了她关键的‘启示’。”顾心接上,她的眼神越来越亮,也越来越沉重,“这启示,促使母亲改变了研究方向,留下了‘动态平衡’的理论、棱娲网络的雏形,以及……那枚可能作为信标或钥匙的腕表!这一切,都是为了确保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我’能够成长起来,具备解决递归协议的能力,并且……在最后的关头,能够与父亲您一起,完成那个关键的‘协同计算’,在法则层面转化协议!”
她看向顾临,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而您,父亲,您不仅是我的父亲,苏夏的丈夫……您可能,也是这个闭环中,连接过去与未来的……关键枢纽。母亲将腕表留给您,或许不仅仅是因为情感,更是因为……您注定要在某个时刻,启动它,见证它,并……理解它。”
顾临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靠在冰冷的实验台上。巨大的信息量几乎冲垮了他的精神防线。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故事的经历者,是妻子和女儿命运的旁观者与守护者。可现在,女儿却告诉他,他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跨越时间宏大布局中的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他的爱情,他的失去,他的守护……这一切,难道都是被某种更高层面的“因果”所规划好的吗?
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淹没了他。
“不……夏夏不会……她不会把我当成……”他痛苦地闭上眼,无法再说下去。
“父亲,”顾心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深深的理解与抚慰,“母亲爱您,这一点毋庸置疑。也许正因为她爱您,信任您,她才选择将最重要的‘钥匙’交给您。这不是利用,这是……托付。是跨越时间的、最深的信任。”
实验室再次陷入沉默。
因果倒置的真相,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们所有人,连同他们过去的记忆与未来的命运,都攥入了一个巨大而诡异的循环之中。
他们以为自己在书写历史,却可能只是在沿着一条早已被部分书写好的路径前行。
顾临缓缓抬起手,再次触摸那枚腕表晶体,冰凉的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他看向女儿,眼中充满了迷茫、痛苦,以及一丝……被命运裹挟的、微弱的不甘。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的声音沙哑,“那这个闭环……它最终要导向什么?又需要……谁来完成最后的闭合?”
顾心望向虚空,目光仿佛穿透了实验室的墙壁,投向了无尽的时间与因果的乱流。
“我不知道闭环最终指向何处。”她轻声回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却又蕴含着无比的坚定,“但我知道,如果它需要有人去完成……那么,义不容辞。”
无论是作为女儿,作为文明的守护者,还是作为这个诡异因果链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她都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