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晨捂着脑袋,脑浆不但被搅匀了,还撒上了辣椒面。那些声音无孔不入,钻进他的肉骨的缝隙,仇恨和怨念渗入了他的脑袋里、灵魂深处。
忍受着钻心的痛,妫晨钻进警戒带。
手触碰到了小卖部门把手,刺骨的冰冷从手心直窜脑门,蔓延到全身。耳边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碗碟破碎、桌椅踢翻、乱棍打砸……女人的尖叫声,老人的哭喊声,孩子的抽泣声……
门,慢慢的开了。
没锁!
妫晨心里一惊,迈步进门。
脚踏入门内的瞬间,所有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去,眼前是一片虚无的黑暗。妫晨还是你第一次直面凶案现场,要说不紧张、不害怕是假的。恐怖、潮湿、阴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怪味。
他摸索着墙壁想要找到灯的开关,却摸到了一种奇怪的手感,干燥、柔软、一丝一缕的触感……那是……头发的触感。
“是谁?!”
声音有些颤斗。
“我……我就是想谢谢你,我已经想好了,我要离婚,我要逃离这个地狱。”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沙哑、怯懦、柔和、苦涩中带着一丝的勇气。
是谁?
妫晨眼前的黑暗中,听到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跟着脚步声追去,脚步声却突然消失了,周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他无法分辨方向。
停下脚步。
“不对,我不是已经进入小卖部了吗?”
四周还是一片漆黑,他伸手向周围摸索了一下,手触碰到了植物的枝叶,还带着露水的湿润。他闻到了泥土的气息,还有飘散在空气中的一股异味。气味很熟悉……这是垃圾桶的垃圾散发出来的味道。
“我在哪里?马路边上吗?手触碰到的是绿化带……还有垃圾桶。”
他打量着四周。
渐渐地黑暗中多了一点灰度,一片雾霭朦胧中,视野还是有点模糊不清,却可以隐约看到物体的轮廓了。
他此刻站在马路旁。
偶尔能听见呼啸而过的车辆,他的骄傲下是湿漉漉的街道,以及散落的随处可见的垃圾……“沙沙沙”声音传入耳中。
妫晨看到了远处一个挥舞着扫帚身影。
又多了一个身影。
“小张,听大姐一句劝,咱们女人呐这一辈子就是伺候男人的命,我家那老头子年轻时喝大酒落下了毛病,不还得我伺候。”“忍受着点,可不能离婚,这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啊。”“老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女人卖力的挥舞着扫帚,默默无语。
妫晨也那么这站着,听着。
那挥舞着扫帚的女人是张桂花,是小卖部老板杨伟的妻子。杨伟是老杨家的老幺,是三代单传的独苗,上面七个姐姐,那七个姐姐都不是省油的灯。每次逢年过节,张桂花都要接受姐姐们的规训。
微光乍现。
张桂花慢慢直起腰,捶了捶后背。
凌晨三点钟,张桂花就要清扫她那片局域。四点多钟,她干完了清洁工的活计,还要回家伺候一家老小。
她看着远方,眼神迷茫,喃喃自语,“真的是我的命吗?是我嫁的不好,才会一辈子操劳。”
“呸,臭破鞋,不是跟野汉子搞上了吗?”“在外面偷人,还把娃儿生在家里,让男人喜当爹,真是臭不要脸。”“人要脸树要皮,同样都是女人,要是我早就撞墙死了。”……伴随着雾霭散去,流言蜚语也如潮水般一起涌来。
一个个身影经过张桂花身边,都要啐一口痰,仿佛这么做了,他们瞬间就高尚了起来——男人挺直了腰杆,女人得了贞节牌坊。
张桂花也不反驳,她低头看着鞋尖。
鞋尖破了,大拇指差点露出来,象极了她“羞于见人”的人生。
“这些有点磨脚,好象小了点,将就穿吧。”张桂花嘀嘀咕咕的说着,一瘸一拐的往家里赶……
远处传来咒骂声,那人满嘴酒气,说话都有些大舌头:
“老子,杨伟,伟大的伟,伟岸的伟,才不是阳痿!”在那个紧衣缩食的年代,爹娘勒紧裤腰带也要生出一个男娃。他在爹娘的期盼中,可谓是含着羊屎蛋出生的。爹娘不识字,花了一块钱让算命先生起了名——杨伟。
“臭婆娘,滚去煮饭!”
张桂花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哆嗦。她甚至不敢看杨伟一眼,躲进了厨房。杨伟看见张桂花那怂样就来气,都是这个偷腥的臭婆娘,让他成了街坊邻里茶馀饭后的谈资。
第一个人说,他还能反驳几句。
周围人都在说,他就变成了龟孙儿,缩进了壳里。
杨伟想不通,他这么优秀的人,怎么就要被人在背后嚼舌根子。这都是那个不争气的娘们的错。他那垂垂老矣的娘,也在他耳边唠叼着——‘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
他觉得老娘说的有道理,不顺从的媳妇不打不行。
“棍棒底下出孝子”,女儿是赔钱货也要打。
他是一家之主,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老爷们,打娘们天经地义,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
女人的惨叫,锅碗瓢盆的破碎声,男人宣泄的吼声……
妫晨通过门缝,窥探着这个疯狂的世界。
杨伟象是一头发疯的怪物,抄起手边的家伙,劈头就打。鲜血顺着女人的脸颊流下,她不敢去擦。怪物看到鲜血更加疯狂,他的一只眼球凸出眼框,布满了斑驳的红血丝,整张脸畸形的膨胀。
他的身躯也在膨胀,更加暴躁。
家里的塑料小板凳、擀面杖、扫帚、晾衣架……都是他趁手的武器,他家就是小卖部,这些便宜货都不缺,打坏了换新的。
“老子就不信打不服你,再让你出去偷汉子!”杨伟对自己的爷们气慨,很是满意。
可大家为什么还在传——杨伟被戴绿帽子了。
是打的不够多!
下手不够狠!
继续打!
打!!!
他在外面吹嘘自家婆娘多么乖巧、温顺,还当着人的面打,他要打碎那些流言蜚语,就象打碎老婆的头!可是他越打,流言越凶猛,他越来越暴躁,越来越凶残,他内心的憎恶和仇恨疯狂的生长。
他憎恶妻子,厌恶孩子。
“杀了她!”
“杀了他们!!”
“都杀掉!一个不留!!!”
一个恶魔就这样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举起了屠刀……妫晨通过门缝都能感受到那股汹涌而来的杀气,他往后退了一步,小腿却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赫然看到了一双充满惊恐的眼睛,一只小手摸上了他的小腿肚……